1、球场风波
市里组织各单位举行篮球赛,药监局也组建了一个球队,周深成为了队员。
周深很看重这次比赛。他一个乡下孩子,托了很多关系费了很多周折才进药监局工作,工作两年了,默默无闻,局长一直到现在还叫不出他的名字。好不容易有这次比赛,局长从职工表册中翻出了他,因为表册上特长一栏里他填的是篮球。
他的身高不占优势,1米75的个头在打篮球的人中算矮的。但他是技术型选手,人灵活,投篮准。队伍组建之后,在单位里练了几次球,局长一直在旁边看着,频频点头,说:“小伙子不错,比赛时好好表现,争取帮单位捧个奖杯回来。”局长对他寄予厚望,而且局长明确表示,比赛那天一定去现场为大家加油,周深能不好好表现吗?
但周深运气不好,比赛偏偏遇到了财政局队,财政局队分派来盯防他的又是一个大块头。这家伙身高1米86,杵在他面前像铁塔似的,两臂张开在他头顶身侧晃悠,将他四面八方都封堵死了。
周深一上场就被大块头截了两个球,引得看台上嘘声四起。周深有些恼,拼了命地左冲右突,终于逮住个投篮的机会,又被大块头给盖了帽,全场哗然。
掌声和喝彩都是给大块头的,相形之下,周深就太丢脸了。他偷眼瞄看台上的局长,局长黑着一张脸,失望地直摇头。
看球的人永远没法理解打球人的心情。周深连连挨嘘,出了洋相,就恼起来,投篮被盖帽,更是最为憋屈的事情,心里便恨上了大块头,再与大块头对抗时,就较上了劲,自己身高和体力都不占优势,就来阴的,耍点小动作,撞个肘顶个膝什么的。这大块头也不是吃素的,你有来他就有往,当周深故意用肘撞了一下他的小腹,他就狠狠地在周深的脚背上跺了一脚,痛得周深只差没瘫下去。偏偏裁判又没看到,气得周深冲上去踢了大块头一脚,这一下所有的人都看到了,大块头冲着裁判喊起来:“瞧瞧,这什么人啊?”看台上的人全部“嘘”了起来,还有人叫起来:“药监局的人太没素质了。”
裁判还来不及有什么表示,看台上的药监局局长脸没地方搁了,气得冲领队嚷起来:“将他给我换下来!丢人现眼的东西!”
周深被换下来了,局长还不依不饶,板着脸训他:“你的表格上特长一栏填的不是‘篮球’吗?就这水平?水平不行也就罢了,输也输个体面的。市领导都在看球呢,你踢人?你嫌不能给咱药监局丢脸?甭再上了,咱丢不起这个人。”
周深臊得在现场没法呆,心里一口气憋着,浑身又汗涔涔地难受。既然不再让他上场,那就洗澡换衣服去吧。他从自己的领队那里要来了钥匙,便出了球场往更衣室去。
药监局的人上场前衣服都是换下来放在6号柜子里的。周深拿钥匙插进6号柜的锁孔里,却怎么拧也拧不动。拔出钥匙来看,钥匙上贴有号码呢,钥匙柄向下是6,钥匙柄向上是9。他也不知道到底是6还是9了。难道自己记错了,放衣服的柜子是9号?
周深当时满肚子憋屈和愤怒,根本没心思多想,就去了9号柜子前,拿钥匙一捅一拧,柜门开了。他正要伸手进去拿衣服,才发现,里面放的根本不是自己人的衣服。这么说,俱乐部的人交给领队钥匙时给错了。他随手关上门,正要锁上时,手却僵住不动了。他知道这柜子里放的东西是谁的了。他刚刚看到柜子里搁着一条玉手链,是那种玉珠子的,中间镶着一只貔貅。
这玉手链很夸张,每一颗玉珠子都非常大,在大伙儿候场时,周深就见到,财政局的大块头戴着这串玉手链,而且这大块头很瑟,不停地转动着手腕,向他的同伴们炫耀,说这玉手链的水色有多么地好,还在那里向人煞有介事地介绍,怎样辨别好玉。其实那时周深就瞧他不顺眼,现在就更不用说了。
再次见到这串玉手链,周深心底的火焰“腾”的一声烧得更炽烈了。表面看,他在赛场上踢了大块头,其实吃亏的是他,他的脚背一直到现在还痛呢。他吃了亏丢了脸挨了训,满肚子都是对大块头的怨恨,几乎想也没想,就将柜门重新打开了,拎起那串手链,一扬手,将那串链子抛出了窗外。
更衣室在二楼,外面是水泥地面,不用看都猜得到,那串玉手链落到水泥地面,会是什么结果。周深锁上柜门,当什么事也没发生,回到了球场的看台上,他们队和财政局队的比赛还没结束,财政局队的比分遥遥领先,那个大块头在场上还是那么地张狂,但看着这一切,周深心里已经比刚才好受多了。
2、失窃疑云
球赛最终以药监局队的惨败而落幕,但球员们并没有立即离开,比赛是一场场接着来的,大家都到看台上继续看球了。药监局只有李立和胡复平两个人先后从领队那里拿了钥匙,去洗澡换衣服去了。
李立去了一会儿又回来,跟领队说,这钥匙只能开9号柜门,打不开6号柜门。领队和李立一起去找俱乐部的工作人员,工作人员看了钥匙,这才承认自己搞混了,说:“我将6号和9号颠倒了,你们的钥匙给了财政局队,财政局队的钥匙给了你们。”他领着两个人去找财政局队的领队换钥匙。
大块头就坐在他们领队旁边,一听说钥匙搞错了,李立还开了他们的柜子,眉头就皱了起来,然后赶紧拿上新换的钥匙往更衣室跑。周深在一旁冷眼看着,他当然明白大块头是怎么想的,毕竟大块头在柜子里放了贵重物品,不放心呗。周深在心里说,不放心就对了。他不动声色地跟上来,倒要看看大块头发现玉手链不见了是什么表情。
一切如周深预料的一样,当大块头打开柜门,没找到他的玉手链,脸都白了,立即大叫了起来:“天啊,怎么会这样,我的手链不见了!”
“什么手链?”药监局的领队和李立同声问。俱乐部的工作人员也赶紧跑了过来。
“玉手链,我戴的玉手链!”大块头指着自己的手腕,“我比赛前还戴的,怕打球时弄坏了,取下来放在里面的,三万六千块啊。”
三万六?周深没料到会这么值钱。他心里那个乐啊,比大热天喝了冰水还爽快。
大块头沉不住气了,一把扯住药监局领队的袖子,说:“不行,这事你得跟我说道说道。是我们两个单位的钥匙搞混了,拿了我手链的,只会是你们药监局的人,没旁人。”
领队不乐意了:“你这话说的,什么意思?好像我们药监局的人是贼似的,这话可不能乱说。”
“钥匙在你们药监局的人手里。这事明摆着,得有个说道,不然,我只能报警了。”
领队也觉得大块头的话有理,说:“先别报警,让我查查。你们的钥匙确实在我这里,一共三把,周深拿了一把,李立拿了一把,胡复平拿了一把,我找这三个人问问。”
这三个人都在身边呢,周深特镇定,他说:“我是拿了钥匙,想洗澡换衣服,但柜门打不开,我也试过9号的柜子,开了,但里面没我们的东西,我又关上了。衣服换不成,我只好又去看球去了。”
李立也接话说:“是的,我像周深一样,也开了9号柜。因为发现不是我们的东西,也没留意有没有什么手链,就又照原样锁上了。”
轮到胡复平了,胡复平还没开口脸先红了,这个35岁的男人很老实,一激动就脸红,就语无伦次。他说:“我是拿了钥匙,但我没开9号柜,这事不可能是我。我知道我们的衣服是放在6号柜里,所以,不可能去开9号柜。”
事情往往是这样,急着否定的人,往往最容易被人怀疑。周深和李立坦然承认开过9号柜子,而胡复平否认开过9号柜子,就有点让人觉得他是故意撇清,大块头立即就盯上胡复平了,质问:“你没开柜子就没开柜子,你脸红什么?”
这一下胡复平不乐意了,人家是直接将矛头指向了他呢。他叫起来:“你什么意思?你这样说就是怀疑我呗。”结果两个人吵了起来。
事情很快闹得尽人皆知,药监局的局长闻讯赶来了,他一听说人家怀疑自己单位的人偷了东西,当即火冒三丈,像受了天大的侮辱,他叫起来:“报警报警!让警察来查个水落石出。是我们的人拿的,坐牢都认了,不是我们拿的,别往我们头上扣屎盆子!”
俱乐部的工作人员打电话报了警。周深一点也不慌乱,因为他只是将那东西给扔了。那串手链现在应该被摔了个七零八碎,不用说碎片儿满地都是,警察来看看就清楚了。
至于谁扔的,警察也查不出来呀,没有目击者,没有摄像头,他已经承认他开过9号柜子,就是在柜门上查出有他的指纹也说明不了什么,大块头就自认倒霉吧。
如周深所料,警察来了也没办法,只不过找大家问问话做做笔录而已,折腾到很晚,也没调查出个结果。警察只得让大家先回去,局长却犟上了:“事情没个结果我们不回去,全市搞的活动呢,这影响太大了。查,一定要丁是丁卯是卯。”
到这时,周深也有些烦了,看来,事情要想结束,就得让警察看到那玉手链的碎片了。所以他不满地嚷起来:“为什么光调查我们,就不调查他?兴许是他自己将手链弄丢了呢。也许那手链根本就没在柜子里,是他栽赃。”
周深的话立即得到同事们的响应,大家都群情激愤起来。虽然大块头一再否认,但警察还是觉得也有这种可能,于是发动大家找。大家便在俱乐部里里外外寻找起来。周深特地拉上俱乐部的一名工作人员,一起去了外面楼下的空地,他当然得拉上一个见证人。他都想好了,等找到碎片,就完全可以说是大块头自己摔坏了手链,却来做个手链被人偷了的假象,到那时怎么谴责大块头用心险恶,大块头都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。
周深信心满满地和一名工作人员去了窗外的空地,可空地上干干净净,半片儿玉碎片也没找到。奇了怪了,玉手链去哪了?碎片儿被清洁工扫走了?到这时周深不敢多话,怕引火烧身。
大家里里外外找过,没找到玉手链,财政局又有好几个人证实,大块头的手链真是放在柜子里的。警察只能认定是被偷了,但查又查不出,就让大家先回去了。
3、还我清白
这件事其实并没完。第二天一上班,局长就召集全体员工开了大会,还在会上拍了桌子。他说个别人品德败坏行为恶劣,居然偷东西,而且是在全市组织活动时去偷,让全市各单位都知道,药监局里出了贼,这脸丢得太大了。
李立有些不服气,站起来辩解,说警察都没查出结果呢,怎么能下结论我们药监局的人偷了东西?兴许是人家自己弄丢的。
局长又一巴掌拍在桌子上,他是真生气了,吼起来:“什么叫人家自己弄丢的?财政局有四个人证明,亲眼看到人家将玉手链放进柜子里的。一个人说谎也就罢了,四个人同时说谎?可能吗?是的,我知道你没偷,但总有人偷了!”局长说完这句话,厌恶地瞟了周深一眼。只这一眼,已经明确地表达了他的怀疑,所有人的目光都跟着看向周深,弄得周深一时间呆住了。
这是很暧昧的事情,大家都知道局长怀疑谁了,但局长又没明说,所以周深也没办法分辩。再说,事情真的是他做的。局长怀疑他,是不是警察那边掌握了什么线索?这弄得周深有些不安起来。
会议临近结束,局长还激动得不得了,拍着桌子发狠:“我们药监局居然出了这样的败类,财迷心窍,偷东西,今天你能偷人家的玉手链,明天你就能偷我们同事的钱包,单位的电脑……太让人恶心了,太让人不安了。我将话撂在这,总有一天会查出来的,查出来了你他妈的就给老子滚蛋,咱药监局不是贼窝,不留贼娃子。”
“贼娃子”,这话也说得明白。球赛队员里,就数周深年龄最小。
散了会,大家嘀嘀咕咕地议论这件事,但没一个人跟周深议论,很显然,局长的目光已经让大家心照不宣了。这让周深心里很不踏实,事情到这会儿性质已经变了,他只是想报复一下大块头,根本不是偷,但现在变成是偷了。难道警察真的掌握了什么线索,局长才这么明目张胆地暗示是他做的?到这时,这件事情就有些难办了,如果警察真的找到什么证据,他这就不是报复,而是偷了,他就算浑身是嘴也说不清啊,今后还怎么做人?
周深心里烦,办公室里的人又不断地拿眼角的余光瞄他,让他更不是滋味,他索性跑到洗手间里去,躲到厕位里让自己静一静。
蹲了一会儿,外面来了两个男同事,那两人全然不知道周深在厕位的隔间里,说起了话。一个问:“东西真是周深偷的?警察掌握到证据了?”另一个说:“证据倒没有,但局长又不是傻子。你想,只有三把钥匙,周深、李立、胡复平各拿了一把。李立和胡复平都是老同志了,还信不过吗?只有这个周深是新人,我们还不知底啊。再说,他是第一个拿钥匙的,说是去换衣服,按理,当他发现钥匙拿错了,换不了衣服,他应该去找领队说呀,就像李立那样,那才是光明正大的对不对。可他没说,也没去换钥匙。他不是说要洗澡换衣服吗,怎么又不洗澡不换衣服了?”先前说话的立即附和:“对,这分析有道理。更何况,我听说,他在球场上还跟丢东西的人打过架呢,踢过人家一脚,被罚下来了。他这是怀恨在心,再加上见财起意,嫌疑最大了。想不到年纪轻轻,手脚不干净。”
周深在厕位里听着,先是心头一松,这么说,警察没有证据,大家只是怀疑。但这一松之后,心立即又被揪了起来,问题是大家的怀疑有根有据有道理啊,事情确实是他做的,只是不是偷。可大家现在都认定他偷了,这怎么办?
接下来的几天,周深每天去上班都如坐针毡,周深明显感觉到同事们目光的异样,就连平时最马大哈的同事,也在他面前小心地收拾钱包和手机了。很显然,大家都将他当贼防着。这样的日子他一天都受不了,他觉得要赶紧证明自己的清白。
可是,怎么证明?去跟警察说,东西是自己扔的,就是为了出口气?可扔掉的东西呢,在哪?这话说不得!说了等于自己招了,还是洗不掉偷的嫌疑。除此之外,还有什么办法能让大家不将他当贼防着?他想啊想,想了好几天,也没想出个万全之策来。
大约一个礼拜之后吧,有一天周深正在上班,接到他在外地打工的表哥打来的电话,表哥说,在外打工的工钱结了,有六万八千块钱,想汇回家,但老婆住乡下,又挺着个大肚子,取款存款都不方便,所以他想将钱汇给周深,请周深帮他将钱取出来送回家里去。
周深答应了,就在他答应的那一瞬间,他只觉得脑子里灵光一闪。他想到了证明自己的方法了。
这事情不能直接证明,那就侧面证明呀!
4、自导自演
周深想到的主意很简单,他可以将表哥汇来的钱取出来,然后将这些钱当成是捡来的,交还给“失主”。大家不是怀疑他见财起意偷了手链吗?他捡到六万八千块钱现金,毫不动心,毅然交给了失主,这么品行高尚的人,会去偷人家三万六千元的手链吗?这事一爆出来,所有的谣言和怀疑不就不攻自破了吗?大家只会赞赏他的人品,哪里还会怀疑他?财的事,当然还得用财来证明。
他觉得这主意非常好,但真要实施时,才觉得没有这么简单。让谁来当“失主”?表哥?表嫂?这恐怕不行。万一到时人家调查呢,或者记者采访一下表哥表嫂的邻居,人家说,拾金不昧的和失主是亲戚,谁还相信他是拾金不昧。那么演戏的动机是什么,刨根问底起来自己就是自找麻烦。
找谁来扮演失主呢?他进城来才两年,没认识几个贴心的人呀。一起租房的室友?那也会引起人家的怀疑。必须找不认识的人,才显得真。可找不熟悉的人,自己将钱给人家,人家卷款跑了怎么办?
周深为这事犯了难,天天琢磨该找谁来扮演失主,直到有天他在街上遇到吴伯,他才一下子开了窍。
吴伯是他舅舅那个村子里的,他从小认识,那是个老实本分的人,现在在城里开三轮车。说是开三轮车,其实就是当搬运工,每天守在建材城门口,哪家装修买建材,他帮着拉过去,帮着搬上楼。
这是老实人,自己知道他的家在哪,不怕他卷款跑了。再说又没有直接的亲戚关系,只要人家一口咬定不认识他,就很难查出他俩以前认识,所以不怕人家有怀疑。周深大喜过望,赶紧上前与吴伯打招呼。
吴伯正在那儿卸货,弓着腰弯着背苦巴着一张脸,听到周深叫他,茫然抬起头来,看了周深半天也没认出来。毕竟后生变化快,交往又不多。直等到周深做了自我介绍,说起舅舅,吴伯才记起来。周深赶紧邀请他去自己的租住屋,说是有生意和吴伯谈。
室友已经上班去了,屋内没旁人,周深也就不隐瞒,将自己的计划说了。他说:“事成之后,我给你三千块钱做报酬。”
吴伯不好意思地搓着手,说:“这哪好意思?沾亲带故的,帮你这点忙还要你破费?”
周深说:“你千万别说跟我沾亲带故,你要装着不认识我,知道吗?而且,我们商量好的这件事,你也不能向外人透风。”
吴伯说:“知道。装成我们不认识,要让人觉得你是在学雷锋做好事,拾金不昧。这种事我懂,我们村的老书记,以前就是靠拾金不昧做好事当上书记的。你是单位上的人,需要这个。”
难得吴伯这么善解人意,自己到底为什么这样做也就不用细细跟吴伯解释,免得横生枝节。事不宜迟,该交代的交代完,他当即就要来了吴伯的身份证和吴伯那只灰扑扑的黑挎包,然后打发吴伯离开。他自己径直去了银行,将表哥汇来的那六万八千元钱取了出来,连同吴伯的身份证装进了那只黑挎包里。留张身份证在包里,当然是为了便于警察找到吴伯呀。
周深提着包,就去了最近的派出所,他告诉警察,这是他在街边捡到的,因为久等也不见失主来认领,看到里面有身份证,就送到这儿来了,想请警察帮着查一下失主。警察打开包,一看那么多钱,激动得紧紧握住周深的双手,说:“好人品啊,哥们,好人品。你得留下你的联系方式,便于我们取得联系。”
这联系方式,周深当然得留下,他为的就是这个呢。他郑重其事地写下了自己的单位地址和姓名,然后说他还要上班,寻失主的事就交给警察费心了,然后离开了派出所。
从派出所出来,周深并没立即去单位上班,而是先在街边找了个公用电话,给市电视台打了个报料电话,他说:“我刚刚看到有个人捡到一包钱,好多好多的钱,他在这儿等失主等了老半天也没等到,现在将钱送派出所去了。这样的好人好事,你们得报道。”
“当然得报道,我们太需要正能量了。你在哪?我们现在就去采访。”接电话的女记者很激动。
周深说:“人在西河区派出所。你们到那儿就看得到他。”
挂了电话,周深这才去药监局上班。这么来来回回地折腾,上班时间早过了,已经快中午了。局长看到他便黑着一张脸,厉声问他:“你什么工作态度,几点了?现在来上班?你要是不想干就明说。”
周深点头哈腰,解释说他在路上捡到一个包,等失主了,所以耽误了上班时间。局长显然不相信,冷笑:“那是因为包里没钱吧。”同事们听到这话,都窃窃地笑起来,谁都听得出局长话里的意思。
周深当然也听得出局长话里的意思,他也不辩解,心里说,你就等着瞧吧。
事情按照周深设计的一样发展。电视台的记者扛着摄像机赶到西河区派出所时,派出所的民警已经通过电话与吴伯老家那个村的领导取得了联系,村领导将吴伯在城里租住的地方告诉了警察,于是,记者和警察一起,带着那包钱,找到了吴伯。吴伯是老实人,其实不会演戏,接过那包钱,只知道一个劲地鞠躬,连声说:“感谢,感谢好心人,我以为这钱再也找不回来了。”因为他的木讷和老实,倒让这件事看起来很像是真的。
记者当然不满足于只用摄像机记录失主,拾金不昧的人才是主角呢,于是,从吴伯那里离开后,记者按照派出所提供的地址,扛着摄像机就奔药监局来了。那时候局长去市里开会去了,不在,当同事们听说记者要采访周深时,都愣住了。
采访就在办公室里进行,几乎全局的同事都跑过来围观了。当记者问周深捡到那么多钱时是怎么想的,周深淡淡地说:“没怎么想,就是还给人家吧。那钱是别人的,别人的东西,我不能拿,这是做人的底线。”
他这话,是说给所有同事听的。
5、世事难料
事情比周深预期的还要圆满。当天下班回家,吴伯就将那六万八千元钱还了回来。当然,周深给了吴伯三千元作为报酬。而且,市电视台当晚就播出了他拾金不昧的新闻,他和吴伯都在电视上露脸了。
第二天去单位上班,局长郑重其事地将他请进了局长办公室,他从来没见局长这么诚恳过,局长握着他的手说:“周深,我觉得我应该向你道歉。上次财政局那人丢了玉手链那件事,因为我对你不了解,再加上你又跟对方发生了点冲突和摩擦,所以,我确实怀疑过你,而且还将这种怀疑表现出来了。但现在,我知道我怀疑错了。你不是那样的人!”
局长很兴奋,不断地拍着周深的肩膀,说:“你应该知道,上次那件事,使我们药监局的声誉受了很大的损失。这次你的表现,为我争了脸,也为我们药监局争了脸,电视都播了呢。你是我们药监局的人,这一下可以让全市的人都看看,是的,我们单位可能也有贪小便宜偷拿别人东西的人,但是,我们单位也有像你这样具有高尚品行的人啊。你总算给我们单位挽回了点颜面,好样的,周深,好样的。”
不但局长对周深的看法变了,同事们对他的看法也变了。前几天大家还躲着他,将他当贼防着,不怎么跟他说话,现在见了面,哪一个人都要伸出大拇指来赞一个:“周深,好样的。”“周深,这事办得敞亮,好人品。”他又重新融入了集体,没人再怀疑他偷过别人的玉手链。
周深很开心,也很佩服自己,小小的一个计谋,不但让自己走出了困境,还赢得了大家的尊重。
然而,周深的开心只维持了一天。隔天下班,他刚回到租住屋,就看到门口蹲着一个人,是吴伯。这让他吓了一跳,拽住吴伯的胳膊小声说:“我不是让你别来找我么?你经常往我这儿跑,人家知道我俩以前认识,就会怀疑那件事了。趁我的室友还没回来,你赶紧走吧。”
吴伯没走,而是苦着一张脸说:“周深,你害惨我了。”
这叫什么话?周深没害他,而是帮了他。只让他扮演一下失主,毫不费力,就给了他三千元钱当报酬呢。吴伯直摇头,说:“三千块?你是给了我三千块,可是,你让我损失了三万啊。人家现在追着我要钱呢。”
这是怎么回事?吴伯可怜巴巴地讲了起来。
一月前,吴伯开车送货的时候,酿出一场车祸来,将路边一对婆媳给撞了,婆婆60多岁,被撞成脑震荡,人现在还躺在医院里,媳妇将近40岁,膝盖粉碎性骨折,弄不好今后会残疾。交警让双方协商处理赔偿事宜,吴伯和对方的家属协商,就是那婆婆的儿子媳妇的老公,这中年人也是好说话的人,知道吴伯的家庭情况后,也没狮子大开口,只让他除了医药费之外再赔偿六万元,算是营养费护理费误工费杂七杂八的费用。可医药费就花掉了九万元。
吴伯到城里来开三轮车送货才一年时间,三轮车是借钱买的,本钱刚刚还清,手头一点积蓄也没有,那九万元的医药费全是找亲戚朋友借的。付了医药费,那赔偿的六万元钱他再也拿不出来,东挪西借,才凑了三万元给对方送去,低声下气地说了很多好话。对方确实善良,看他可怜巴巴的,实在拿不出钱来,也动了恻隐之心,就说,收了那三万元的赔偿就算了,另外的三万就免了。
这件事本来就此了结了,人家不需要他给剩下的那三万元了。哪知道他帮周深做托儿,当了一回“失主”,市电视台又播了那个报道,他在电视上露了脸,接过民警递过来的六万八千元钱,说这钱就是他掉的。受伤者家属正好看到了那个报道,那个气呀,当即就打电话给吴伯,说吴伯是个骗子。
对方气呼呼地说:“我是看你可怜实在拿不出钱来,那剩下的三万元才说不要你给了。想不到你是在我面前演戏呢,亏得我这么傻就信了你。要不是看了电视上的报道,我还被蒙在鼓里。你手头还有那么多钱,却给我哭穷装可怜。你这人有没有良心!我告诉你,那三万元钱我不免了,你立即给我送来,不然,我们就打官司。”
吴伯心里清楚得很,他咨询过律师,如果打官司,他绝对不止赔这么点钱,因为对方可能会残疾,赔偿起来这么点钱打发不了。
伤者的家属发了最后通牒,说,只给他三天时间,三天内三万元钱没到位,就正式起诉了。吴伯实在没法子可想,借无可借,只得找周深来了,希望周深先借给他三万元钱,将那事给了了。
周深真没料到吴伯还发生了这样的事,要早知道他就不请吴伯扮失主了,但现在说什么都晚了。他哪里有三万块钱啊?他参加工作才两年,根本没积蓄,而表哥的那六万八千块钱,他已经送还给表嫂了。
周深这样向吴伯解释,吴伯哪里肯相信?不满起来:“孩子,做人要凭良心。要不是你让我假扮失主,那三万元我就不用出了。这事你是有责任的。当然我也不全赖你,是我贪你的报酬对不对?我现在又没让你担责任,我只是借,向你借三万元钱,你都不肯给吗?我吴伯算是对得住你了,今天有两个人来找我,一直问我,你捡到我的钱又还给我,这事是不是在演戏,我都没承认,我不还是为你着想吗?”
吴伯最后一句话将周深给震住了,他紧张起来:“两个什么人?”
“不知道,我不认识。看样子像单位上的人,白白净净的,个子都比较高,30多岁的样子。对了,有个人一说话就脸红,脖子上还长了个痦子。”
“胡复平?”周深吓住了。那绝对是他们单位的胡复平。那家伙看出自己拾金不昧的事是假的?他去找吴伯想揭穿自己?
周深吓得赶紧对吴伯说:“吴伯,你是我舅舅一个村子的,算起来是亲戚连着亲戚,你可要讲信用,假扮失主的事,你千万不能告诉那两个人。”
“我没告诉啊,但你也要帮我想想,我现在怎么办?没钱我就没法向伤者的家属交代。”
周深咬咬牙说:“你先回去,我来想办法。我会想办法的。”
6、无路可退
周深打了个电话给舅舅,证实了吴伯的说法。舅舅也说,对方是个好人,本来是要吴伯赔六万元的,看吴伯实在太穷,少要了三万。
这么说,吴伯并不是想讹自己,看来真是自己让人家扮失主,给人家添了麻烦了。
这事自己真得解决,不解决的话,吴伯一生气,将演戏的事说出去,自己就前功尽弃了。
可是怎么解决呢?自己拿不出三万元呀。向父母要?自己工作两年,没给父母一分钱,现在伸手向父母要钱,张不开嘴不说,他心里还有个担忧。
吴伯的话已经说得很明白了,他没让人家扮失主,人家就不用付别人那三万元的赔偿,这事他有责任。吴伯现在是说借,等有钱了还给他,但到时人家会不会说这事他有责任,不还了呢?
这是很难说的事,如果人家坚持要他担责任不还钱给他,他也没办法。
所以现在不仅仅是他拿不出三万元钱的事,他拿出了,吴伯今后还不还也是大问题。就为了洗清自己,找人演个戏,搭上三万元钱,那就太不值得了。
周深站在窗前,想着该怎么办。窗外是一棵桂花树,正是桂花飘香的季节,香气扑鼻,但一只塑料袋搁在树杈上特别惹人眼。那是楼上素质差的住户扔的垃圾袋,楼上有这么一户人家,总不愿意多走几步楼梯下楼扔垃圾,而是将垃圾直接从窗户里扔出来,有一袋垃圾搁在树杈上几个月了都掉不下去。
平时,周深看到那垃圾袋总会皱皱眉,但今天,他的目光又落到那垃圾袋上时,蓦地心里一亮,想到了一件事。
他那天将大块头的玉手链扔出更衣室的窗外,更衣室的窗外底下也有一棵树,是棵樟树。自己在地面四处找过,连手链的一片碎片都没找到,会不会,像垃圾袋卡在树杈上一样,那串手链也卡在窗户底下的樟树上,没掉下来?
周深激动起来,他觉得,这是很有可能的事情。
如果真是这样,那么那手链应该还是完好的。
他脸上不由得浮起了笑容,他觉得自己可能找到解决问题的方法了。大块头说,那手链价值三万六千元,找到那条手链,吴伯需要的三万元钱就有着落了,而且,这东西不是自己的,就算吴伯今后不还钱,自己也没损失什么。
想到这里,周深赶紧出门,直奔篮球俱乐部,他必须马上去现场看看。
来到俱乐部男更衣室窗下的那棵樟树下,天已近傍晚,俱乐部的路灯全亮了起来。他绕着那棵樟树转起了圈子,仰着头透过树叶的缝隙往上望,才转了大半圈,他眼前一亮,树叶的缝隙里,反射出一串光线来。是一串亮晶晶的东西隐没在枝叶之间,此时,路灯光照在那东西上面,才反射出光线来。
周深爬上树去,这才看清了,真是那串手链!树的枝叶间,有一截断枝,也是巧了,那串晶莹剔透的玉手链就挂在那断枝上。
拿了手链,周深赶紧给吴伯送去,他说:“我也没有钱,但有这么一串手链,你拿到首饰店去卖掉它吧,卖三万元钱不成问题。”
吴伯皱起了眉:“这么串珠子,能卖三万?”
“反正人家出价低于三万,你别卖就行了。高于三万,你就卖掉它,拿钱赔给伤者吧。”
吴伯将信将疑地出门了。周深这才长长地吁了口气,看来,事情总算解决了。
回到住处才两个小时,周深接到了西河区派出所打来的电话,一个警察在电话里说:“你是药监局的周深吧,请你来我们所一趟。”周深愣住了,问:“有什么事?”
“当然有事。有件事需要你协助调查一下。”
“什么事?”
“你来了就知道了。你不希望我明天去你们局里找你吧?”
就这一句话,已经让周深意识到不妙,他只得忐忑不安地去了,一进派出所,他就呆住了,他看到了吴伯,还看到了那串手链,就躺在民警面前的桌面上。在旁边的长条椅上,坐着两个人,这两个人他太熟悉了,都是他的同事,一个是胡复平,另一个,是李立。
吴伯一看到周深,像是看到了救星,立即说:“周深,你来得正好,你来告诉警察,这手链到底是怎么回事。我去卖手链,已经跟人家谈好了价,三万元,正要成交,这两个人来了,硬说这手链是我偷来的,将我送到这儿了。你快告诉他们,这手链是不是我偷的?这是你送给我的嘛。”吴伯用手指着胡复平和李立。
胡复平和李立双双站了起来,直视着周深。
李立指着桌面上的玉手链问:“周深,这么说,这手链是你送给这位大叔的?”
周深不敢承认,但也没法否认,他知道自己碰到难题了,只是他不明白,这两个人为什么要这样。他结结巴巴地问:“胡大哥,李大哥,你们这是为什么?”
“为什么?你自己心里不清楚吗?”胡复平激动起来,一激动脸就红了,李立赶紧在胡复平的肩膀上拍了两拍,说:“不用激动,已经到这儿了,还有什么事说不清楚呢?我来回答他吧!”
李立直视着周深的眼睛,说:“很简单。如果我猜得不错的话,这玉手链就是打篮球那天失窃的手链吧。当时有嫌疑的只有我们三个人。你很厉害,成拾金不昧的典型了,大家夸你都来不及呢,谁还会怀疑你?你是撇清自己了,那么,我俩呢?大家将怀疑的目光都落到我俩头上了。你能做点什么洗清自己,我和胡复平也总得做点什么来洗清我们呀!”
胡复平还是没忍住,跳起来说:“你那拾金不昧的事情一出来,我就知道是假的。怎么这么巧,大家都怀疑你时,你拾金不昧了?你这么做不就是想表明自己的清白吗?我们本来只想揭穿这件事,所以去找这位大叔,想调查清楚你俩之间的关系,想不到,捉贼见赃,看到他帮你卖赃物了。我知道你不会承认偷了人家的玉手链,不打紧,警察已经通知失主了,人家一会儿就到,很快就见分晓。”
周深只感觉浑身无力,他实在站不住,一屁股瘫坐在椅子上。
周深知道,现在就是浑身是嘴,也说不清了。他一开始并没打算做贼,但现在,他只能是贼了。事情怎么会弄到这样的地步呢?自己到底是聪明,还是愚笨?真如人们所说,一步错,步步错,以错补错,无法收拾了吗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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