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天
去白亭岛度假的建议是林乐峰提出来的。
白亭岛是他的老家,他爷爷辈之前的祖先都是在那里出生老死的。他的父亲当兵离开了那里,转业到了深圳,当了几年某建筑公司深圳分公司的头头,后来自立门户,成了经济浪尖的弄潮儿,很快地跻身于千万富翁行列。
林乐峰的父亲在深圳安置了富丽堂皇的家,自然要接父母安享晚年。不料,老头老太住不到三天,就大呼住不习惯:席梦思床太软睡不着觉,吃的海鱼不够新鲜,城市里太嘈杂……吵着要回那个白亭岛,林乐峰的父母苦劝无效,只得从了他们。
彼时林乐峰才十岁,着实想不明白,那小岛没有通电通水,没有任何的现代化设施,老人家为何眷恋不舍?每次父亲带他到岛上看望爷爷奶奶时,他总是十分不情愿,上个厕所屁股都被蚊虫咬出十个包。何况还远离电玩,远离摩登的现代生活,岛上的日子跟坐牢没有两样。偏生林乐峰的父亲是孝子,每年都会抽空三四次去岛上小住,陪在父母身边聊敬孝心。林乐峰作为长子长孙,自然也要随在身边,让老人家儿孙绕膝享天伦。
到了林乐峰十二岁时,去白亭岛度假不再是件难以忍受的事了。那时候他父亲身家千万,穿金戴银,成天山珍海味,出入有车,家中有两个佣人,一想到父母还住在祖辈留下的破石屋里,喝着雨天接的水,就惶恐不能入眠。只是老头老太不愿意离乡别土,而自己也不可能抛下如日中天的事业去承欢膝下。想来想去,只能在物质生活上对老人家进行补偿。于是派了自己手下一支工程队到了白亭岛,费时两月修建了一座石头别墅,还安了发电机、水泵,修了化粪池。照着城市里的规格给老头老太重建了个家。
林乐峰的父亲不能时时陪在父母身边,一到寒暑假,便把林乐峰送到岛上,让两老人含饴弄孙。这可苦了林乐峰,尽管两老人恨不得将心肝掏出来送给这位长孙,可他还是不乐意,直怨自己不能长出翅膀飞离白亭岛。不过那时,林乐峰也长大了,懂事了不少,虽然骨子里的拧劲还在,面上却懂得哄着老人家。
林乐峰对于潜水的热爱也是在那时萌芽的。岛上的生活枯燥,同龄玩伴他嫌他们愚蠢土气,可想而知,一个国际大都市里长大的孩子,与一个孤立小岛长大的孩子,无论眼界谈吐都是有天壤之别的。他跟他们玩不到一块儿,就跟随爷爷成天在海里潜水,深深地吸一口,然后一个猛扎埋进海里,睁开眼,光怪陆离的海底世界在眼前盈盈展开。
有很长一段时间,他就乐此不疲,深吸一口气,潜入海底,然后再浮出水面,再深一口气,再潜入海底……直到倦得象被潮汐推上岸的鱼,翻着白肚皮躺在沙滩上。
到了大学,他真正对潜水产生了浓烈的兴趣,接受了正规的潜水训练,并参加国际潜水协会(CMAS)的资格考试,目前是三星潜水员。因为潜水,林乐峰对白亭岛产生了真正的感情,他总是自豪地说:我是白亭岛人。然后再补一句:你会潜水吗?白亭岛的海底峭壁非常美。接着,他开始手舞足蹈地形容那峭壁如何美,潜水时不用戴脚蹼,顺着它的气流就象飞一样。
他说的话大部分人都听不懂,不过唐绍一定懂。唐绍不只是潜水员,而且是执证的潜水教练,三十出头,身材健硕,相貌并无出众之处,不过浑身散发一种男子气息。他一上船,与他第一次见面的陶颜与朱沁蓝忍不住连瞅了他几眼。
陶颜是石宁的好朋友,也是因为石宁认识了林乐峰。她对潜水的兴致并不高,原本打算要去西藏的高山草原消磨夏日时光。因为同行的旅伴临时公差,只得将驾车游西藏的想法暂时推迟。昨晚石宁一番鼓动,今早她简单地收拾了行装就上了船。
陶颜的加入,令石宁喜出望外,她有恐水症,不能肺潜。而林乐峰、朱沁蓝、唐绍、于重元全是潜水发烧友,他们的节目大多围绕潜水展开,石宁正担心自己被孤立,旅途无趣。现在添了无所不谈的好朋友陶颜,白亭岛之旅又重新变得妙趣横生了。及待上了船,发现林乐峰还带了个小伙子,陶颜没见过的。一问才知道是因为潜水新结识的朋友。
林乐峰为人极为爽快,时常呼朋唤友,新朋友如走马灯般,一点也不出奇。苏克年岁与林乐峰差不多。可能是不熟的缘故,他少言少语,但笑容灿烂迷人。
一行七人在今天凌晨三点登上了泊在深圳蛇口港的轮船,轮船突突突地离开了静谧的港湾,往东南而行,驶入了无边无际的大海。旅途的初期邂逅不少船舶,有渔船、客轮、集装船……渐渐地,遇到的船舶越来越少了。陆地远去,人迹渺然,阳光无遮无拦地洒的处处都是薄脆的金色。海浪一波接着一波,绵绵不绝传送万里。
一整个下午,基本没有遇到任何船只,薄暮时分的海有种沉默的温柔,陶颜站在甲板上,小脸晒的红红,眺望着这片空旷的海域,不由自主地想起了毛姆在《远东航船》里的一句话:辽阔的大海空空荡荡,没有其他船只航行,他们象是在穿越一个空寂世界。
一刹那,陶颜心里也有这种感觉,空寂两字满满地占据她的心房。但是没多久,这种感觉就被身后的笑声冲淡了。
陶颜回过身来,看着眉飞色舞的林乐峰。他长得精神,古铜色的皮肤拜长期潜水所赐,眉眼俊秀,一笑起来,牙齿雪白。而且他的口才好,又喜欢说话,任何时候都是人群的中心。现在其他人或站或立围在他身边,听着他滔滔不绝地说着潜水的乐事。
“将来,我要将它建成诗巴丹岛……”林乐峰踌躇满志地说着。
陶颜知道诗巴丹岛对于潜水爱好者来说,就如朝圣者心目中的麦加圣地。林乐峰的父亲林海祥因为身体长期抱病,已慢慢地将公司的管理交给林乐峰。如今房地产业已大不如前了,而且国家宏观调控的厉害,林乐峰有意转投旅游业。第一个计划就是要将白亭岛开发成为一个度假天堂,潜水是主打休闲项目。
正说的起劲的林乐峰忽然停住了,手指着前方,说:“到了。”大伙儿齐齐偏头,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瞧过去,远处,金光闪闪的水波托着一个翠绿色的岛屿,岛屿最高的山峰因为风化的厉害,呈白色凉亭状,林乐峰说过,这就是白亭岛名字的由来。
船上的各位都是见惯场面的人,还是觉得白亭岛美的惊心动魄,落日红通通地挂在它的前右方,下弧已沾了水,这种画面都市里几时曾见过?
林乐峰轻咳了一声,将众人的目光再次聚到自己身上,表情严肃地说:“我必须告诉大家一件事……”他故意卖关子,目光在众人不解的脸上一一扫过,一字一顿地说:“岛、上、闹、鬼。”
六人齐齐倒吸了一口气,面面相觑。这时,林乐峰却扑噗一声笑了。大伙儿知道上了他的当,笑成一团。方才面无人色的石宁挥起粉拳,对着林乐峰一阵猛敲。欢快的笑声一串串地落在海面上,然后沉了下去。
太阳很快地没入水中,黑暗以绝对的优势控制了天地。湛蓝的海水变成了暗绿,海底微光透上来,象是无数只眼睛在窥视。白亭岛已在眼前,但不复翠绿,黑森迷离中,星点灯光摇晃不定,象是坟头飘浮的磷火。
轮船将七个人送到码头上,御下大包小包,又在马达的轰鸣声里离开了白亭岛。
有个五十来岁的老头守在码头边,看到林乐峰,讷讷地过来打招呼。林乐峰叫了一声:“阿伯。”然后扯着嗓子大叫了一声:“哥们,姐们,这位是福伯。”方才在船上,林乐峰就已经说过了,福伯是白亭岛原住民,算起来与林乐峰父亲还有些拐弯抹角的亲戚关系。自从林乐峰的爷爷奶奶四年前双双过世后,林家的白亭岛别墅就交给福伯打理。
几天前,林乐峰托渔船捎了不少东西到岛上,顺便也告诉福伯度假的日期。
大家纷纷打招呼:“福伯,你好。”福伯木呆呆地点着头,看得出来他不善言词,看到这么多人好似有点手足无措。
大伙儿一鼓作气将东西搬到了别墅。别墅离码头并不远,林家还特意浇了一条水泥路,行李车的轮子与粗糙的水泥路摩擦,发出刮锅般刺耳的声音。有些小孩子在路边探头探脑地张望着,大人则在自家院子里,目光幽幽地追随着这帮年轻人。
林家的别墅离本地人的民居群有些距离,大概是为了清静和保护隐私的关系。别墅没修围墙,因为当时林乐峰的爷爷奶奶强烈反对,都是几辈的老邻居,修围墙有伤感情。
别墅左侧面还有块极大的平地,浇了水泥。林乐峰介绍,以前他奶奶就喜欢坐在这里,跟其他老人一起织网,晒鱼干。
看到别墅的外围条件,石宁有些失望,感觉跟个深圳关外的农民自建房一样。不过别墅的内部倒是造的十分舒适,厅里、房间铺了大理石,房间的地面另外铺了地毯。颜色搭配也好,雪白的墙,紫檀木的门,棕黄色的真皮沙发……富丽不失格调。
福伯已准备好了饭菜,撂在餐桌上热腾腾的,还冒着热气。大伙儿足足坐了一天的船,早累了饿了。一窝蜂地挤到餐桌边,筷子瓢羹相交,叮叮作响。
福伯凑到林乐峰面前,细声说着什么。林乐峰边吃边听,然后说:“没事,阿伯你回家去,不用担心我们,你看我们这帮人,都快三十了,有什么自己不能照料?”其他六人虽没有听到福伯同林乐峰说什么,从林乐峰的只言片语里也能估出大概,纷纷附和:“对呀,福伯,你回去吧。”
福伯看了看这帮都市青年,又低声说了句:“那我走了。”林乐峰刚喝了一大口汤,腮帮子鼓鼓不便开口,对着福伯挥了挥手,示意他走吧。福伯稍稍迟疑了几秒钟,悄无声息地离开餐厅,到大门口时,又回过身来看了看餐桌前抢作一团的年轻人,黝黑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。
吃过饭后,林乐峰从贮藏室里找出麻将桌,摆在客厅里,朱沁蓝、于重元、苏克、林乐峰四人大战。唐绍、陶颜、石宁三人观战,皆外场买马。广东麻将最是简单,没有什么复杂的规则,点炮自摸很随意。
林乐峰手风不顺,打了十来圈,就他一人在输。他顿时失了兴趣,双手一推,把位置让给了石宁,坐在旁边当狗头军师。临着他坐着的是陶颜,她不爱麻将,早倦了。便拉了林乐峰聊天,先是说着一些白亭岛的闲闻趣事,扯着扯着远了,就说到了鬼故事。
陶颜想起林乐峰方才在船上的恶作剧,说:“刚才可吓我一跳。”
林乐峰狡黠地眨眨眼睛,“这就吓着你了?还有更厉害的呢。”
陶颜虽然胆子不大,好奇心却极重:“哦,还有什么厉害?”林乐峰卖关子,摇了摇头,“不能告诉你,晚上你睡不着觉,那不全是我的罪过。”
几句话早将陶颜的好奇心吊到半空了:“不行,不行,你现在不说,晚上我照样睡不着。”
“这可是你自找的哦。”林乐峰嘿嘿笑了几声,压低声音说:“刚才在船上我可没开玩笑,这里真的闹鬼。”恰在这时,一股海风从窗缝里钻了进来,生生地打在陶颜身上。她激凌凌地打了哆嗦,眼前的灯光忽的虚了,嘈杂的麻将声也远了。
“是海鬼。你听说过海鬼吗?”
陶颜惨白着一张小脸摇了摇头。林乐峰继续压低声音说:“我见过它们。那年我十三岁,有一天我生我爸的气,一个人跑到沙滩上玩到天黑,忽然看到一个人样的东西站在不远处,两只眼睛跟灯泡一样发亮,死命地瞪着我……”林乐峰努力睁大眼睛凑近陶颜。后者忍不住身子后仰,撞到了朱沁蓝身上,又发出一声低呼。
这会儿,陶颜与林乐峰才发现,不知不觉中大伙儿早停了麻将,竖直耳朵听林乐峰讲海鬼。“我当时才十三岁呀,沙滩上就我一个人,双腿直打哆嗦,差点就尿裤子了……”
三个女人紧张地追问:“后来呢?后来呢?”
“我爷爷见我这么久没回家,就过来找我。他可能预感到了,所以没打电筒,提了盏红灯笼。他把灯笼往海鬼的方位一扔,呸了一声,大叫:滚,别搞我孙子。灯笼落在地上立刻烧起来了,那海鬼好似怕火,一晃没了踪影。爷爷就冲到我身边,抱住我掩着我的眼睛,还叫我千万不要回头看。我一边走,就听到后面有人叫我名字:林乐峰,林乐峰……很亲切,就象我同学在叫我一样。要不是我爷爷使命地抱着我,我都忍不住要回头了。”
三位女士齐齐呼了一口气。朱沁蓝比较胆大,问:“那海鬼长什么样,你看清楚了吗?”
“我没看清楚。不过有看清楚的人说,男海鬼跟女海鬼不一样,男海鬼都很丑,眼睛很大冒出绿光。它们最大的特点就是浑身上下湿漉漉,任何时候都是,不停地往地上淌水,一会儿地上就是一滩水了,它们手指触到的地方也是一滩水,总之……”
电灯忽地熄了,乍降的黑暗又引起三位女士的低声惊呼,林乐峰收口不语。各人的呼吸声都有些急促凌乱。唐绍拧亮电筒,说:“没事,应该是发电机没油了,或是没水了。”
于重元反驳:“怎么可能,你半小时前不是去加过水吗?”唐绍不接话茬,径直说:“我再去看看就是。”言毕,电筒晃出一圈光晕,他往后门走去。
“他胆子好大呀。”女士们赞叹不已,唐绍的形象倏然高大了不少。
发电机安在别墅后的一个小房子里,为防止噪音扰人,小房子安了隔音设备。门没上锁,因为发电过程中,要不断地添油加水,来回锁门太麻烦。唐绍走到小房子前时,一眼瞥见旁边的灌木摇晃的厉害。他没当回事,拧开门把走了进去。
小屋里铺了地砖,因为发电排出的废气和热量,房间里的又闷又臭。唐绍的手电筒照了一下,微微皱起了眉,油缸里还有八成油,水缸里还有半缸水,发电机怎么无缘无故自动熄了火呢?他将手电移到旁边的工具箱,寻找扳手准备重新发动。木质的工具箱上好大一滩水渍,唐绍心中一动,手电筒照着脚下,脚下也是一大滩水。
“它们最大的特点就是浑身上下湿漉漉,任何时候都是,不停地往地上淌水,一会儿地上就是一滩水了,它们手指触到的地方也是一滩水……”林乐峰的话在耳边回响,唐绍背脊发凉,心跟着抽紧。
他顾不得发动发电机,快步离开小房子,走到别墅的后门,伸手拧动门把,却又飞快地缩回手。电筒对着门把一照,银色的门把水渍淋漓,他的手心也是一把水。他倒吸了一口,又记起自己刚才明明没有关门。
海风飒飒地拂过灌木,发出一种怪诞的挤挤攘攘的声音。唐绍不由自主地缩了缩脖子,大力地拍打着门板,嘭嘭嘭。
门很快地开了,于重元举着一支蜡烛,眯着眼睛躲避着手电筒的光芒,大叫:“兄弟,干吗照我眼睛呀?”唐绍放心地垂下电筒,随即又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:“门怎么关上了?”
于重元想了想,“可能风吹的。”说完又觉得不对,如果是风吹的,关门声会很大,事实上刚才屋里六人没有谁听到关门的声音。但他的心思只在这小疑点上一转就滑过了,“还没电,发电机坏了?”
唐绍摇头,高声呼林乐峰的昵称:“峰少。”一会儿,林乐峰跑到门口,兴高采烈地叫嚷着:“咋了?咋了?”
唐绍拉住他手,“你过来。”两人一起往小房子走去。于重元举着蜡烛也要跟上,不料唐绍回头阻止他,“你别过来了,在门口等我们。”林乐峰收敛脸上笑容,与于重元交换了诧异的眼光,心想:唐绍怎么了?
进了小房子,唐绍从工具箱里拿出扳手,先发动了发电机,轰轰的马达声顿时充塞了整个小房子。林乐峰皱紧眉头,他不喜欢噪音,想着要退出去,却被唐绍一把拉住,指着地面,又指着工具箱。林乐峰不解地看看地面,又看看工具箱,忽的明白了唐绍的意思。
两人先后出小房子,站在后院里说话。唐绍低声说:“你说的海鬼是真的吗?”林乐峰先是沉默,然后哈一声失笑,说:“在海边都有海鬼的传说,很古老了。至于我碰到海鬼,那是编出来吓颜丫头的。”
“那两滩水……”唐绍欲言又止。林乐峰截了他的话,“可能是水蒸汽从天花掉下来吧。”这倒是个合理的解释,发电过程中会不断产生水蒸汽,在天花冷却后就会掉回地面。只是这一滩水莫免也太大了吧。两人心头都觉得不安宁,四野遛跶的风滑过枝头,窸窸窣窣地钻进毛孔里。
于重元握着门把,不耐烦地喊着:“兄弟,快进来呀,再来打几圈。”唐绍与林乐峰相视一眼,一起走进屋里。唐绍特别留意了屋里的地面,干干净净,没有一滴水,他释然。
七人玩到十一点多,分配房间睡觉了。别墅总共有四间房,林乐峰与石宁一间,陶颜与朱沁蓝一间,于重元与苏克一间,唐绍单独一间。七个人排队洗漱,好一番闹腾,足足一个多小时,才各归各屋。白亭岛林家别墅总算安静下来了。
不知为何,陶颜眼皮跳个不停,虽然她早就倦了累了,可是躺在床上辗转反侧,稍有动静就惊起一身寒毛。与她同床的朱沁蓝困得不行了,可每次刚进入朦胧状态,身边的陶颜蓦然身子一颤,她也跟着惊醒。如此三番两次,她有些受不住,不无埋怨地同陶颜说:“快睡吧。别转来转去的。”
“蓝蓝,你有没有发现?唐绍去弄发电机回来后,脸色不太对劲唉。”
迷迷糊糊的朱沁蓝唔了一声,“有吗?”
“有,当然有。”陶颜清楚地记得唐绍进屋后,表情僵硬,身子也僵硬。后来别墅里稍有动静,他就紧张地东张西望。有一次陶颜迎上他的眼睛,清楚地看到里面藏着警惕和害怕。“蓝蓝,你不觉得这个岛晚上看起来好诡异吗?”回答她只有朱沁蓝细细的鼻息。
陶颜叹了口气,尽量地平躺床上,避免一转身惊动朱沁蓝。人在黑暗中,目不能视,耳力会变得特别好。此时陶颜也一样,她听到若有若无的脚步声在门外走廊上响起。一直在走,一直在走,来来回回……陶颜便在漂渺的脚步声里慢慢地入睡。
“泼啦泼啦……”陶颜惊醒,心跳如雷。泼啦泼啦声还在响,原来起风了,窗帘被刮得异响不断。陶颜转了个身,将头埋进被子里继续睡。只是那泼啦声不绝于耳,搅得她心烦意燥,不能安眠。而身边的朱沁蓝呼呼大睡,象头猪一样,真叫人妒忌到抓狂。
无可奈何之下,陶颜跳下床去关窗子。外面的风好大,天幕惨淡,墨云翻滚。周围黑得很纯粹,一点灯火便非常夺目。那时,陶颜还有些许睡意,也没细思,一见红红的一点火光,眼睛不由自主地看了过去。
烛火摇晃,忽明忽暗,照着一黑发女子。
陶颜的眼睛适应了黑暗,看清楚她在一屋内,敞着窗子。她坐在窗前,侧身对着陶颜,正在梳头发。头发很长,她梳的很慢。陶颜当时听到自己心里有个声音小声嘀咕:快点梳,快点梳。
她梳得很慢很慢,捏着梳子的手白生生的。陶颜瞪大眼睛,一眨不眨地盯着她,不知何种缘故,她的脑袋锈掉了。眼前的情景:三更半夜,风势浩大,有女子临窗梳长发…说有多怪诞就有多怪诞,而她还看得津津有味。
那女子以每秒一毫米的速度继续梳头发,陶颜的心好似就在她梳子下,骚痒难耐。
终于看到临窗女子将梳子拉到下面,她长长地吁了一口气,心里舒畅了许多。那女子已梳完头了,起身关窗,烛火在她背后打出一圈淡光。她的脸容背着光,陶颜看不清楚,依稀中那女子好象朝她看了一眼。
陶颜看着两只白生生的手勾着窗子,然后合拢,那点灯火倏忽而没。陶颜再次吁了一口气,嘴角浮起一丝喜悦的笑容,两眼直楞楞,身子也直楞楞,打开房门,悄无声息地走了出去。
第二天
或者是因为晚上发电机房的事情,唐绍一直不能安眠,总觉得隐隐约约有个湿漉漉的身影站在床前看着自己。这种半梦半幻的状态持续了整夜,临近天光时,他终于大汗淋漓地醒来,看了看腕表,才四点半。
还是疲倦,不过睡觉的兴致坏了。而且他听到门外有些小动静,好象门在吚哑作响,这种声音让人不由自主地毛孔竖直,于是,他彻底醒了。清醒后就觉得膀胱很胀,急需要去厕所一趟。外面的天还没亮,发电机晚上也停止工作,走廊的墙壁挂了一盏旧时的煤油灯,灯光昏昏欲睡。
唐绍解决内急出厕所时,眼睛一花,有人影飘过。之所说是飘,是因为那人走的是小碎步,迭迭的又快又轻,看起来就象飘一样。他愕然,“颜丫头……”
陶颜站住了,背影挺直而僵硬,跟着脖子一抖,沿着脊椎扯枯拉朽般地软了下来。她回过身,慢慢地,满脸惊诧:“你在我们房间里干吗?”
“我怎么在你们房间里了?”唐绍一头雾水。
“啊。”陶颜慌忙环顾四周,益发地惊愕,“我不是在关窗子吗?”
“什么你在关窗子呀?你究竟想要说什么?”唐绍皱起眉,心头暗暗嘀咕:这颜丫头看起来挺正常的,怎么说起话来颠三倒四的。
“我不知道,我不知道,我刚才在关窗子……”陶颜皱着眉头努力回想昨晚的事,风大震窗,窗帘猎猎作响。她睡不着,起床关窗子,看到一灯如豆,灯前一个黑发女子临窗梳发,然后唐绍就叫她了。
唐绍强自吞回已冒到嘴边的“莫名其妙”四字,目光无意落到陶颜的鞋子,蓦然地瞪大了眼睛。陶颜穿的是拖鞋,林家别墅里备的,全是一个款式,胶底棉布鞋面。陶颜穿的这双是浅青色鞋面的,现在这拖鞋大脚指头部位破了一个洞,涂着粉红蔻丹的大脚指头从中脱颖而出。那个洞的毛边很不整齐,沾着灰尘,看起来应该是磨的。黑色胶底边缘也有很多浅灰色的擦痕,鞋面上还有些颜色鲜明的渍,象是植物的渍。
陶颜看他一直盯着自己的脚,也好奇地低下头看了看,“呀!鞋子怎么搞的?”她飞快地将大脚指头缩回鞋内,脸上微哂。
“你刚才出去了?”唐绍瞟了一下后门,如果陶颜出去,刚才应该是从后门进来的。陶颜不解地摇头,“天黑黑的我出去干吗?瞧你说的多奇怪。”
“是吗?”唐绍也不反驳,心头的疑窦却是一重又一重。
虽然他没有明说,可陶颜还是看出他不信任自己,女孩子的任性顿时涌上心头,嘴巴一努,不高兴地说:“当然是了,我骗你干吗?天这么黑,我出去干什么呀!”话音未落,主卧房那间门开了,林乐峰伸着懒腰走了出来。“哟哟,颜丫头,大清早的在训谁呢?”看清楚是唐绍后,他哈哈一笑,说:“原来是不解风情的绍哥,肯定是你得罪了颜丫头吧。”
陶颜的心头其实也相当不安,她怎么也想不起自己几时回床睡觉了,而且拖鞋磨成这样脏成这样子,也是极为怪诞的事。因为害怕,她不敢深想。“不跟你们说了,我要继续回床睡觉。”
“睡什么呀?叫醒大家,起床看日出去了。”林乐峰乐呵呵的,始终没有看到陶颜脚下那双拖鞋。
林乐峰一间一间地敲门,很快大家全被他吵醒了。洗漱一番,换好衣服,七个人出发了。看日出最好的地方是崖边,大伙儿爬二十分钟左右,气喘吁吁地坐在山崖。一会儿东边就卷起来一丝鱼肚白,跟着太阳憨憨地从水面冒了上来,可能还没睡醒,红着一张大圆脸。然后,就在眨眼之间,它清醒了,金光万道,破天袭地。
海浪一波又一波地传送金色的细碎光芒,海鸟呱呱尖叫,迎着红日飞去或是背着红日飞来。这种赏心悦目的清晨光景,对都市里的人真是久违了,大伙儿沐浴着旭日的柔光,心情激荡,感叹纷纷。
看过日出,大家回了别墅,吃早餐稍事休息。陶颜坐在沙发,靠着沙发扶手,皱着眉拼命回想昨晚的事情,可是想了许久,记忆都止于:一灯如灯,黑发女子临窗梳发。她自己心里有些发虚,仔细检查那双拖鞋,看起来是走了很长的路磨坏的。难道自己昨晚梦游了?陶颜忍不住打了个寒颤,偷眼看旁边谈兴正高的六人,除了唐绍,谁都没有留意她。唐绍的目光有些冷、有些迷惑,与陶颜的目光一接触,他马上别转头了。
陶颜又低下头,继续自己的思索,自己从来没有梦游的习惯,家里三代以内亲人也没有这种病例。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了?
忽的,身边的朱沁蓝推她,陶颜惊醒,诧异地看见大家都看着自己,“怎么了?”
石宁娇笑着说:“颜颜,你干嘛呀,神魂不守的。”林乐峰附合:“就是,颜丫头今天有些古怪。”
陶颜强打起精神,“得了,得了,唯恐别人不知道你们是夫妻呀?任何时候都要妇唱夫随。”她说这话时,唐绍蓦然地眉毛一压,眼睛里闪过一道寒光,顷刻却又恢复了正常。若非陶颜的位置正好与唐绍的位置扯成一条斜角线,目光很容易打撞,这一道寒光就忽略过了。可是她好生纳闷,自己说的话无缺无失,为何唐绍有这样奇怪的眼神?
除了唐绍,其余的人都哈哈一笑,林乐峰说:“颜丫头的嘴巴越来越厉害。”用肘子撞了撞于重元,说:“哥们,你得加油,这样一个泼辣娘子要是追不上,不是男人哦。”他们常一起玩,于重元对陶颜的好感,是人都能感觉到。
于重元呵呵傻笑一声。陶颜嘴角轻撇:“峰少好坏,成天拿我说事。哼。”她刚才虽然走了神,也隐约听到大家说潜水的事。何况跟林乐峰他们认识一年多了,知道早上的水底光线好过下午。“是不是要去潜水了?我去拿泳衣了。”
不待大家说话,她起身回了房间。林乐峰在背后笑她:“颜丫头脸皮最薄,一说她的事,就要跑……”陶颜菀尔一笑,心想峰少可是将我看错了,我只是不喜欢于重元。她从行李袋里找出泳衣,正要出房间,心中一动,转身看着窗外。
外面的光线很强,昨晚那屋子掩在灌木丛里,黑森阴郁,窗子紧闭。窗子是旧式的推窗,木质的,漆掉的差不多了,露出原木本色,有着日晒雨淋的斑驳痕迹。陶颜盯着窗子,回想着昨晚的事,当时不觉得,现在才觉得诡异的很。
朱沁蓝推门进来,见她一眨不眨地看着窗子,好生奇怪,跟着朝外面张望,“在看什么?”
“没什么。”陶颜断然地说,一扭身离开了房间。就在她转身瞬间,那屋子的窗子开了。一双白生生的手撂在窗棂上,手的主人在阴影里。
林乐峰备有游玩用的小白船,藏在沙滩旁的灌木丛里,扯掉遮雨布现出原貌,大家就开始尖叫:“太漂亮了。”造型流畅象一个漂亮的梭子,除了唐绍,其余人都围上东摸西摸。林乐峰呵呵笑着,颇为得意。
陶颜留意到船侧的两个大大黑字色字F。S,“F。S,船名吗?什么意思?”林乐峰脸色微滞,随即呵呵笑道:“FISH的意思呀,笨笨颜丫头,你不觉得这船很象太湖银鱼嘛?”
朱沁蓝满脸艳羡,抢着说:“真是象唉,漂亮绝顶,我做梦都想有条这样的船。”林乐峰笑了笑,拍拍船舷,说:“来,帮我把它推到水里。”四个大男人用力,一会儿白船滑过沙滩,落了水。
大家上船缓缓划动。阳光在水面滑行,漾漾荡荡,海水清澈如水晶,各色各样的小鱼百无聊赖地游来游去。桨声被风带远了,空气又湿又软,一切都美得叫人心疼。陶颜倚着船侧,一手放在水里,享受着水流穿行手指的奇妙感觉。有些小鱼以为是食物,时时地来叮她一下。
划了十来分钟,林乐峰喝了声停,摇桨的于重元、唐绍、苏克同时停下了手中动作。“就是这里。”
朱沁蓝趴在船侧往海底看了一眼,“你们说的峭壁就在这里,我怎么看不到呢?”
“小姐,在水下15米呢,你要是看得到才奇怪呢?”于重元抢先道,朱沁蓝俏皮地白他一眼。
一干人等马上全副武装起来,戴了面镜、脚蹼,救生衣、呼吸调节器,气瓶……朱沁蓝与唐绍一起先跳了下去,跟着于重元与苏克一起跳了下去,林乐峰垫后。他亲了亲石宁的脸蛋,对陶颜说:“颜丫头,照顾我老婆哦。”
“切,肉麻。”陶颜故意做出恶心作呕的样子。林乐峰拍拍了她的脑袋,“别调皮,小心将来嫁不掉。我走了。”扑通一声跳下水。石宁趴在船侧,甜滋滋地笑着,冲水下的他挥了挥手。
“峰少对你可是越来越好了。”陶颜与石宁要好也不是一天两天,知道两人情路并不平坦。早些时候,石宁总抱怨林乐峰对她忽冷忽热,那时她还怀疑他是不是在外面有其他的女人。以林乐峰的条件,又加上他爱玩的性格,去到哪里都招女孩子的目光轰炸,花花草草的绯闻从没断过,这种一脚踩了几条船的可能性并不小。为此,石宁吃了不少苦头,时常在陶颜面前呜咽。看到她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,陶颜衷心地替她感到高兴。
“我们决定结婚了。”石宁回过身来,眉间无尽的温柔。话音未落,忽听水下有轻微动静,石宁探头一看,只见一个庞大的黑影滑入船底。她眉毛轻蹙,目视着深水,又加了一句:“而且我怀孕了。”水下又是一声轻响,石宁看到一双蛙蹼来回摆动,然后消失了。
“啊。”陶颜打量着她的小蛮腰和平平的腹部,惊愕地说,“什么时候的事情?”不待石宁回答,口气变成了埋怨,“好你个石宁,这种事情还瞒着我,都不将我当朋友了。”
“才没有瞒你呢,刚一个月多点。”石宁两眼一眨不眨地盯着船侧的水底,这一次没有声响,也没有黑影与蛙蹼。她的嘴角泛起一丝笑意。
“我要做孩子的干妈。”陶颜过去挨着她坐下,看到石宁两眼一直注视着水底,不由大感奇怪,问:“怎么了?水下有什么东西吗?在看峰少?”
石宁摇摇头,说:“傻丫头,他早潜到看不到的地方了。”她微微叹口气,不无遗憾地说:“可惜我不能潜水……”她有恐水症,下潜十米就觉得头晕眼花,耳膜承受不了水压发痛。因此,虽然她深爱林乐峰,终究不能成为与他在海底比蹼双游的佳侣。
“有什么关系呢?他要找的是老婆,又不是潜水搭档。”
石宁摇摇头,说:“你不懂,不一样的。唉,不说这些了,你要不要下水去游一会儿?”
陶颜虽然不会潜水,游泳的技术还是不错的。但是因为昨晚的事情,她兴致不高,凑近石宁耳边轻声地说:“石宁,你有没有觉得这岛有些古怪呀?”
“哪里古怪了?”石宁抬头看着白亭岛,一派热带岛屿的初夏景致,灌木长得挤挤攘攘,阳光无处不在,跟它扯上关系的词很多,比如说热烈、度假天堂、明澈……就是跟古怪不搭边。
“我……我昨晚看到一些奇怪……的事。”陶颜迟迟艾艾地说,因为到现在她也没弄明白,昨晚自己究竟发生了什么事?那起来关窗的情景是不是做梦?她的表情、口气勾起了石宁的好奇心,“什么事?”
哗啦一声水响,吓得两人一跳,朱沁蓝一手攀着船舷,哈哈大笑:“吓到你们了吧。”石宁作势欲打,“讨厌的蓝蓝。”朱沁蓝偏头避开,兴奋地说:“你们两个不下水,真是太可惜了,那峭壁太棒了,真是飞的感觉呀,峰少一点都没有说错。”
“怎么飞的感觉?”陶颜听林乐峰提过几次,早就很好奇,她在深圳也试过几次岸潜,深潜就没尝试过。见朱沁蓝如此夸张的表情,心里有些蠢蠢欲动了。又是哗啦一声水响,唐绍冒出头来了,他听到了陶颜的那句话,说:“这要亲身体会才知道。”
陶颜不无失望地说:“可惜呀,我不会潜水。”唐绍平时少言少语,涉及到潜水,活泼了不少。也可能是因为潜水教练的职业,常常要劝说那些不敢下水的人,成了习惯性反应。因此听到陶颜这么说,他不假思索地说:“没事,你下水我教你,我在旁边照看着你,根本不用怕。”
朱沁蓝也在旁边鼓动她:“对呀,下来体验一下呀。”陶颜犹豫地说:“可是,我没有潜水设配呀。”
“没事,用我的。”朱沁蓝爬上船,下了全身的潜水设配递给陶颜。她与陶颜的个子、身形相差不多。陶颜试了试虽有些小小不舒适,到也是能用。她跳下水,唐绍简单地交待了一些潜水的常规,带着她一起往海底下潜。
潜了十来米就看到了海底峭壁,一直垂降到无底的幽深,看着就叫人心情激荡。陶颜有些后悔,自己应该早点学习潜水。唐绍拉着她的手,一股快速的海流推着他们,一起沿着峭壁“飞”了起来。若不是陶颜嘴上有呼吸罩,早就尖叫连迭了。这种感觉真是美妙极了,无法用言语来形容。峭壁上一团一团的海绵随海流张开缩小,色彩斑斓的热带鱼穿来穿去,峭壁上有大量的洞穴。
下潜到26米左右,因为陶颜毕竟是新手,唐绍怕她有危险,将她拉离了峭壁慢慢地往上面浮。这时,一只长了倒刺的面貌丑陋的大鱼游了过来,陶颜经验不足,吓了一跳,不自觉地松开了拉着唐绍的手。那鱼儿从他们中间穿过,陶颜受了惊,又加上打脚蹼的动作不纯熟,虽然拼命地踢,却反而在原地团团转。手忙脚乱中面镜入水,顿时眼前一片模糊。于是她益发地慌张了,早忘了唐绍说过如果面镜入水如何处理。
蓦然地一股强大的海流卷住了她,她不由自主地随海流而去,直觉告诉她非常的危险,这时,面上的呼吸罩忽然脱落,她啊地惊叫了一声,连灌了几口水。所有的事情都在电石火光间发生,一旁经验丰富的唐绍也来不及反应,看着她被海流卷向峭壁,卷进其中一个洞穴。而她那声“啊”还在水中游荡。
事件糟糕透顶了,在这种失重状态,陶颜好似一片漩涡里的树叶,毫无自主能力。卷进洞穴后,那股海流的力量小了很多,只是里面的能见度比外面差多了,黑漆漆的,偶而的星点光芒闪过,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。
陶颜起初的大脑一片空白,后来她终于清醒了些,命令自己一定要冷静。她重新将呼吸罩戴上,这会儿也想了唐绍说的,如果面镜进水,用鼻子呼气将水排出。她试了试,果然眼前恢复了清明。眼前不时的鳞光滑过,原来是鱼。她听说过海底有不少鱼能发光,果真如此,若不是身处的环境有些糟糕,她肯定兴奋不已。她看清楚了身处的地方,原来是洞穴,穴底有细细的沙子和起伏的海绵。
她想了想,决定不乱跑不乱动,等着唐绍来救她。缓缓地她落到了穴底,细细地观察着各种各样的小生物。有一丛海绵特别象头发,她连看了几眼,忽然地从心里寒了出来。鬼使神差,她游向那丛海绵细看。真的是头发!女人的长长的黑色头发。
那一丛头发随水流一蓬一缩,它的根部埋在细细米色沙粒里。而在这些晶莹的沙粒下面又藏着什么呢?
陶颜心中骇然,连踢脚蹼,滑开几丈。南方的水域到初夏季节,在这种深度水温在25度左右,本来穿着3mm厚度的潜水衣足够御寒,但是现在陶颜却浑身直打颤战。惊魂未定之际,洞穴口蓦然一个大大的黑影,又叫陶颜惊到心跳如舂。当她看清楚是唐绍后,如释重负,顿时晕了过去。
再醒来时,隐约听到海浪声悠悠,眼前是又高又远的蓝天和几朵苞米般的白云。“醒了,醒了。”石宁凑了脸到她面前,满眼的关切,“陶颜,你可将我们大家吓坏了。”陶颜虚虚地笑了笑,闭上眼睛避开烈日。
“都是我的错,没照料好颜丫头,没想到正好撞上一股暗流。”唐绍声音低沉,黑黑的脸上写满歉意。林乐峰坐在船尾不吱声,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瞟了他一眼。
陶颜挣扎着坐起,对唐绍笑了笑,说:“不怪你,是我自己贪玩,不会还要下水。”
唐绍依旧不能释然,“可是,作为专业的潜水教练,我出这种错……”于重元打断了他,说:“行了,反正颜丫头也没有事,你就别再吱吱哇哇了。”朱沁蓝也在旁边连声附和:“就是,就是,陶颜也不会怪你的,大家都是朋友,别太客气了。”唐绍只得将话吞回了肚子。
如此一来,大伙儿的潜水兴头大减,御下设配,摇着小白船返回了沙滩。上了岸,林乐峰牵着石宁的手走在前头,陶颜跟唐绍并排跟在他们后面。刚才陶颜苏醒后,感动于大家担心,又见唐绍如此内疚,就没敢提头发的事。可是那丛头发一直在她脑海里摇曳,终于,她忍不住了,悄声问旁边的唐绍:“刚才你在洞里有没有看到奇怪的东西?”
“什么奇怪的东西?”唐绍反问。陶颜犹疑片刻,说:“头发,我看到洞穴底有一丛头发。”
“什么!”林乐峰转过身来瞪着陶颜,眼里有着掩饰不住的惊骇,“你看到了什么?”他这两句说的特别响亮,后面聊天的苏克、于重元、朱沁蓝都停住嘴巴,惊讶地看着他。
陶颜一愣,结结巴巴地说:“头……发呀,就是女人的长头发呀。”林乐峰的脸色微微一白,眼神古怪地看着唐绍。唐绍面无表情地说:“我没看到,那个洞穴不大,如果有我一定能看到的。颜丫头,你是不是看错了?将那丛海草当成了头发?”
“我……”陶颜觉得脑袋一下子迷糊了。洞穴里的光线本来就暗,她又是透过面镜来看,当时觉得那丛东西特别象黑头发,一下子人就滑开了,根本不敢再细看细想。“我觉得看起来象头发。”
大家面面相觑,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。最后于重元说:“应该是看错了,我记得我第一次深潜时,也看错了,当时还吓了一大跳呢。后来我的蛙蹼被海草缠住了,我吓得魂飞魄散,以为海鬼来找替身呢。”说完他哈哈大笑,苏克与朱沁蓝跟着朗笑,然后陶颜也笑了,唐绍扯动了一下嘴角。
林乐峰忽的眉毛一扬,笑着说:“哈哈,我记得,那一次你象个三岁小孩,拼命地抱着我的大腿。”这下子大家全笑了,刚才的不合谐气氛顿告消散。大家继续往别墅里走去。
福伯在别墅里,还有一个十七八岁的本地小姑娘,皮肤黑而亮,有几分水秀。林乐峰告诉大家,这是小姑娘叫阿田,来帮忙收拾屋子和做饭的。大家纷纷跟阿田打招呼,小姑娘不太说话也不太笑,眨巴着眼睛。只是目光落到于重元脸上时,却忽然地闪了闪,后者脸上跟着掠过一丝不自然。
吃过中饭,几个人在厅里玩牌,陶颜回自己的房间休息。她有些心神不宁,昨晚黑发女子临窗梳发,今天深海洞穴长发如草,这两天倒是跟头发扯不清了。她自己也有一头乌黑的长发,是她的最爱,她爱惜地用手摸了摸。坐在床头看出去,视线正好尽收掩在灌木丛里的旧房子,浓郁翠绿的树木与长着青苔的老房子相映成景,凸显岁月痕迹。昨晚古怪的窗子依然紧紧关着,陶颜蹙眉看了又看。
这时响起了扣门声,她开门,没料到站在外面的是苏克。“我可以进来吗?”陶颜惊诧,他跟她从昨天见面,好似没单独说过话。这个沉默少言的高个男子,很多时候,她几乎感觉不到他的存在。
她点点头,苏克静静地掩上房门,说:“有件事,不知道你自己是否知道?”
“什么?”
苏克犹疑再三才开口中:“你好象有梦游症。”陶颜心中一惊,难道自己昨晚真的梦游了?苏克继续说:“我昨晚睡不着,听到房间外有动静,就起来看了看。结果正好看到你打开门出去,我看你的样子好象在梦游,不敢叫你,只是远远跟着。不过没想到你走得很快,而且好象对地形很熟悉,后来没了你的踪影,我就自己回来了。我听说梦游的人,最后都能自己回来,所以没惊动大家。”
听他说完,陶颜嘴巴里又苦又涩,都不知道说啥好。她的家族并无这种病例,而且她以前也从来没有梦游过。昨晚的事件究竟是怎么回事呢?为什么一到海岛上就发生这样的事情呢?
苏克看到她脸色微苦,半天没反应,“陶颜,你没事吧。”陶颜够强笑了笑,说:“我没事,我从来没有梦游过。昨晚真的是我吗?”其实她自己也知道昨晚梦游是自己,那只磨破的拖鞋就是证据,可是依旧不甘心。
“是你。”苏克口气柔和确定,不容置疑。他想了想,又说:“如果你没有梦游症,还有一种可能,你是被催眠了。”
“催眠?”陶颜重复着,脑海里立刻闪过一个画面:一灯如豆,黑发女子慢腾腾地梳理自己的头发。冷汗涔涔而下,原来昨晚那女子梳得如许慢,是别有意图呀。可是为什么要催眠自己呢?自己昨晚又是去了哪里呢?放眼窗外,阳光灿烂无比,明媚到极点。可是看在陶颜的眼里,一切都变了味,那旧旧的长满青苔的房子无限放大,每一个豁隙里都在散发着阴森腐烂的气息。
苏克稍坐了一会儿,劝解了几句,离开了她的房间。陶颜心冷身冷坐了会儿,有了主意。她站在房门口,冲厅里的林乐峰轻轻地招了招手。林乐峰会意地点点头,将手中的牌交给苏克。他快步走了过来,问:“怎么了?颜丫头。”
“有没有船回深圳的?我有些不舒服,想离开这里。”
林乐峰很惊讶:“为什么?就是因为今天在海底看到头发?陶颜你别在意,你知道海水里光线折射跟空气不一样,看错是平常事。”陶颜摇摇头,说:“不是这件事,峰少,我就是想走。”
林乐峰目光中露出研究神色,看了陶颜一会儿,才说:“颜丫头,你在这里玩的不开心,是吗?好的,等一下我跟他们联系一下,看能不能派条船过来,不过今天可能来不及了。”今天来不及,那就还要住一晚,陶颜心里一紧,瞟了一眼窗外。
“峰少,那房子……”陶颜指着不远处那栋老房子。林乐峰转身看着窗外,说:“那是我爷爷奶奶的旧房子,现在没人住的。”
“没人住的!”陶颜脸色煞白,没人住,那昨晚临窗对灯梳发的黑发女子是谁呢?“可是,峰少,我昨天晚上看到一个女人在那房子里。”林乐峰一愣,指着自己家的旧屋,“你说有人在那里?”陶颜点了点头。
林乐峰摇头表示不信,“这岛上总共不过二十户人家,他们都是老实本份的渔民,谁会跑我家旧房里呆着,而且还是个女的,更不可能了。”陶颜着急地说:“是真的。”
林乐峰用琢磨的神色看着陶颜,一会儿,说:“那我去看看。”陶颜自告奋勇:“我跟你一块儿去。”
林乐峰点头:“别惊动他们。”
两人出了陶颜的房间,厅里四人打牌中不易乐乎,没有留意他们。石宁回屋睡午觉了。两人神不知鬼不觉地从后院溜出,兜了一小圈,绕到旧房的正门。就近看,房子更老,正午的热带阳光也不能抵消它散发的陈年腐味。石头缝里附生的绿苔猖厥地扩张着地盘,看样子不久它们就会结成一片,将整个石屋占据了。
木门黑中微微透些红色,保持着老房子的那种古意。应该是在红桐油中浸泡过,否则以热带岛屿的日晒雨淋,早就摧残得不成模样。门没锁,推门进去,一股阴凉的霉味扑面而来,陶颜随在林乐峰后面,微微地皱了皱鼻头。
外面的阳光如此泼辣,与屋里却毫不相干。仿佛这屋内已自成天地,清凉阴郁潮湿发霉,所有老房子有的特点它都有,另外还掺进了地墓的气息。陶颜本来在屋外阳光下走得一身汗,顿时全滋滋滋地缩回毛孔里。
连地板也长满了青苔。林乐峰呵呵一笑,说:“以前我爷爷奶奶在时,还会收拾一下这房间,他们走后,这房子早就废弃了。”陶颜报以明瞭的一笑,笑容随即就萎谢了,这房子令她不舒服,阴凉凉好象有什么东西附在背上。林乐峰毫无所察,毕竟是自家地盘,小时候还住过呢。
屋里保留着旧时的家具,木制的,很简陋。可想而知,当年林乐峰爷爷奶奶的生活是如何的简朴、贫困。
屋里的房间不多,林乐峰迳直领了陶颜去那间房,里面空无一人,陶颜提起的心又缓缓地乱下,然后疑窦浮起:昨晚难道是幻觉。因为窗子紧闭,房间有些暗,窗缝里穿进的几束光线在墙壁上划出几条直线。
林乐峰打开窗子,阳光一下子冲了进来,将阴暗霉气击得七零八乱。“你说在这房间看到吗?”
“是。”陶颜点点头,两眼盯着梳妆台上的一把梳子。这是一把手工制成的木齿梳子,梳柄上雕刻着精美的花纹。想必是用了很久,齿子油亮光润,还有微微的黄褐色沁迹。
“颜丫头,你昨晚是不是看错了?”
陶颜苦笑一声,说:“我也不知道。”这屋子里压根儿就没有人的气息,不可能有人住在这里的。“可能是我做梦了?不过这梦也太真实了。”
林乐峰友爱地拍拍陶颜的肩膀,说:“别想七想八了,不过做个梦而已。走吧,我们回去吧。”他关上窗子,率先往外走。陶颜快步跟上,快到门口时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,失去了阳光,房间再度沉入阴森之中。
回到别墅,陶颜回房休息,林乐峰又加入牌局当中。下午大家都没有出去。陶颜和石宁两人坐在客厅里看碟片,在哭哭笑笑中,五个多小时弹指掠过。傍晚时,海水凉下来,大伙儿一起去海边游泳,追打笑骂。待到太阳沉入海中,晚霞一缕一缕地从天边撤退,他们就返回了别墅。
福伯与阿田已备下了香香的饭菜,那些贝壳、海鱼叫人齿颊留香。陶颜有些感叹,假如没有临窗的梳发与海穴里的长发,这种日子真是逍遥过神仙呀。吃过晚饭后,林峰特意告诉她,明天有一条船会到大蓬岛,他让船长过到这里来接她。大蓬岛是离白亭岛最近的有人居住的岛屿,面积上它比白亭岛大数倍,人口也多,全岛共有百来户人家。从大蓬岛到白亭岛船行四个小时。
“真的要走吗?”林乐峰细声问她,他还没有将她要走的消息告诉别人,抱括未婚妻石宁。陶颜想了想,她有些舍不得这里的消闲时光,可是一想到昨晚苏克说她梦游的光景,一想到昨晚磨坏的拖鞋,她就害怕了。“是的,峰少,对不起。”
林乐峰拍拍她的肩,说:“颜丫头,说啥对不起,你在这里玩得不开心,是我没照料好。反正船是明天下午来的,你先别着急,仔细想想吧,到时候再决定也不迟。”
到了晚上,其他人还在闹腾,陶颜借口头疼早早地睡了。临睡着她将窗子关的严严实实,窗帘也拉好。她可不想昨晚的事再度重演。
苏克又是最晚一个睡的,在深圳养成的习惯,不到二点钟,他是睡不着的。身边的于重元早就发出酣然的鼻鼾,这声音听得人心烦。苏克坐在黑暗里,点燃一支烟,慢慢地抽着,抽到一半时打了个长长的哈欠。他掐灭烟,在床上躺下。刚躺下,就听到门外有细细的动静。
他想起昨晚陶颜梦游的事情,赶紧从床上跳下,打开房门。他的房间离厅远离后门近,一眼就可以看到后门,昏黄的煤油灯光里,一条欣长的背影正好闪出后门。那人穿着白色绣花的睡衣,正是陶颜。
苏克手持电筒赶紧跟了上去。有了昨夜追丢的经验,这一次他机灵多了,绝不让两人之间的距离多过五米。
陶颜的背影僵硬,梗着脖子,双手垂在身侧,走路时居然不前后摆动。脚步很碎很快,看起来象是木偶戏里被线扯着的木偶。苏克越看越心惊,想起了电影里的鬼片,那些女鬼都是这样子白衣飘飘,身子僵直,走路如飘。
陶颜好似对周边地形十分熟悉,在灌木丛里、岩石堆间穿行自若,她不停地走,不停地走,足足一个多小时,然后在一间石屋的黑门前停下。黑门倏忽开了,一只白生生的手将陶颜扯了进去,跟着一对白生生的手攀住两扇门板,轻轻一拉,黑门又合上了。
苏克怔在原地,暗自琢磨,难道这颜丫头半夜三更出门是与人幽会?可是与人幽会用得着装神弄鬼吗?而且还要在灌木丛里、乱石堆间走上一个小时吗?他用电筒照了照周围,树影幢幢,风拂树叶沙沙有声,黑暗深深浅浅铺陈过去,好象潜伏着不少东西。纵使他胆色极壮、血气方刚,这会儿也不由自主地缩了缩脖子。
置陶颜不顾只身回别墅的事件,苏克又干不出来,所以犹疑了好一会儿,最终还是走到石屋前。伸手推了推黑门,严严实实,连一丝晃动都没有。门是从里面闩死了。他将耳朵贴着木板门听了听,里面没有声响,然而又不是死寂,而是心怀鬼胎式的安静。
思忖片刻,苏克蹑手蹑足地走到窗边,想要从窗缝里看一下里面光景。其中一扇窗子里透出淡淡的烛光,可是窗缝太细什么也看不到。不过贴近窗子能听到了里面有声音,很轻很细,象刷子拂过墙面。
他正全神贯注想要听清楚是什么声音,不料背后一只手按在他肩上。他心中骇然,转身的同时,一声惊呼脱口在即。这时另一只手掩住他的嘴巴,将这声惊呼闷死。
林乐峰一手按着苏克的嘴,一手举到唇边,作了个嘘的姿式。苏克情不自禁地按着砰砰跳动的心脏,眼睛里满是疑问:林乐峰怎么也来了?莫非他跟在我身后?他忽然觉得这一趟初夏的旅游,变得诡异而不明智。
一声轻轻的咯噔从屋里传来,苏克还没想明白这是什么声音,已被林乐峰拉着闪到一边,与此同时,窗子开了。淡淡的烛光散了出来,冲虚了窗子一圈的黑暗。隔了一会儿,两人探头张望,屋里有一个黑发女子临窗侧坐,梳理着头发。她穿着白色的睡衣,两眼发直,嘴角含笑,正是陶颜。此外,屋里再无他人。
苏克与林乐峰交换着诧异的眼神,心想难道陶颜三更半夜到此是为了梳理长发?一时间也不知道如何是好,眼前的光景非同寻常,已超出平常生活范围。看了好一会儿,陶颜还是在梳着头发,一丝不苟,眉眼尽是诡异的笑容。林乐峰细想如此也不是办法,于是轻轻咳了一声。陶颜恍若未闻。林乐峰又轻轻叫了一声:“陶颜。”她还是不为所动。
苏克直皱眉,悄声问林乐峰:“你说她是怎么了?撞邪了,还是魔怔了?”
林乐峰严肃地说:“看起来不太妙,以前我听爷爷说过,女海鬼与男海鬼是不一样,女海鬼都有很长很长的头发,喜欢半夜三更梳头。”苏克咋舌,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,“你说陶颜被女海鬼盅惑的,还是陶颜是女海鬼?”
林乐峰嘿嘿一笑,说:“你看陶颜象鬼吗?”苏克讪讪然地笑了笑,说:“那就是被女海鬼盅惑,可她为什么要盅惑陶颜呀?”
林乐峰摇头:“但愿我知道。我现在总算明白她为什么急不可待想离开了。”两人的对话声音虽轻,但就在窗边,在陶颜听力范围内。可她还是自顾自地梳理着自己的头发,对于林乐峰与苏克的对话充耳不闻。
正当林乐峰与苏克一筹莫展之际,蓦然的一声尖叫划破了黑暗。两人顺着尖叫的方向张望,大呼不妙。顾不得陶颜,发足往别墅方同奔去。
方才陶颜在岛上绕来绕去,走了一个小时才到达原本只需要五分钟的林家旧宅,现在两人狂奔,不到三分钟跑到了别野后门,只见一丛灌木摇晃得厉害,簌簌有声,一路远去。
唐绍站在后门口中,满脸紧张,低喝:“谁,谁,滚出来!”
“发生了什么?”
“不知道。石宁她……”林乐峰不待唐绍说完,冲进了自己的房间。房里已亮了灯火,于重元睡眼惺忪,满脸惊夷地站着。石宁在床上缩成一团,浑身发抖。林乐峰扑到床边,抱住她,“怎么了?阿宁。”
“鬼……海鬼……”
林乐峰心一沉,目光先是落在床前地毯的一大滩水渍上,继而移到石宁湿湿的长发上。“到底是怎么回事?”他轻轻地摇动着石宁,不料却加重了她的颤抖,嘴唇剧烈地抖动,牙关格格作响。林乐峰心疼地皱起眉头,抱紧她的肩膀,看着呆立在一旁的于重元,恼怒地说:“快去弄点药来呀。”
于重元这才大梦初醒,跑到厨房里端来了温水和镇定药,林乐峰喂石宁服下,轻轻地拍着她后背,象哄小孩子一样。“阿宁不怕,阿宁不怕,很快就没事了。”石宁整个身子蜷在他怀里,眼泪刷刷如雨,身子不时地阵发性颤抖。
本来在后门的唐绍也进来,看到这一幕,微微蹙眉,深黑色的皮肤透出难以言明的晦暗。
“究竟发生什么事?”这次林乐峰问的是唐绍和于重元。于重元尴尬地摸了摸后脑勺:“我是听到她尖叫才醒的,不知道发生什么事,只知道她在叫鬼呀鬼呀的。”
唐绍面目阴沉地说:“我也是,不过我比重元快一步,看到一条影子从后门离开了,我追了出去,却什么也没有看到。你去哪里了,怎么不在房间里?而且你怎么跟苏克在一起呢?”他炯炯的目光落在着苏克脸上,冰冷的,微微带点敌意。
于重元也附和:“是呀,你跟苏克去哪里?”
林乐峰摆了摆手,“等一下再说这事,阿宁到底碰到了什么?那个灌木丛为什么摇得这么厉害。”
“你忘了,昨晚在发电机房,曾有同样的事情。”唐绍一字一顿地说:“海鬼。”于重元与苏克齐齐吸了一口气,交换着复杂的眼色。
一霎间,林乐峰脸上闪过一丝笑意,好象听到一个天大的笑话,但是他很快地恢复了正经脸色,说:“怎么可能?那些不过是海岛里的传说,根本就不存在。”他怀中的石宁微微动了一下,说:“存在,存在,它刚才就站在我的床前,眼睛象两只绿色的灯泡。它朝我伸出手,它要掐我脖子……”她又激动了,剧烈地抖动着身子。
林乐峰连忙安慰她:“别说了,别说了,阿宁,你睡会儿,睡醒就会没事的。”他轻轻地拍着石宁,石宁慢慢地平静下来,想必是药性发作,她合上了眼睛,嘴里兀自喃喃自语:“阿峰,不要走开,我害怕……”
林乐峰轻轻地摇着她身子,柔声说:“我不走,一直陪着你,哪里也不去。”唐绍的脸色更加阴沉了,象是暴风雨前的天空。于重元悄悄挨近苏克,轻声细语地询问他和林乐峰去哪里了?苏克摇摇头,表示等一下再说。
于重元会意地点点头,忽的想起一事,“奇怪,怎么颜丫头跟沁蓝都没有动静呀?”大伙儿的目光全聚到他身上,也意识到不对劲。这般的闹腾,朱沁蓝与陶颜没有理由会不醒。苏克与林乐峰知道陶颜不在别墅里,那么朱沁蓝呢?
朱沁蓝也不在房间里。床上寝具凌乱,看来陶颜与朱沁蓝都是先睡下了,后来才离开房间的。于重元呆了呆,喃喃地说:“靠,三更半夜这两人跑哪里去了?”
窗帘被飒然的海风鼓的老高,林乐峰不动声色地靠近窗子,撩开窗帘看了一眼。于重元留意到他的举动,也凑近看了一眼,又呆了呆,问:“那是谁呀?”这句话将苏克与唐绍也引到窗边。
只见不远处的林家老房子的窗前立了个人,隐隐是个长头发的女子,烛光在她的背光炫出一层冥冽的光泽。她静静地立在窗前,虽然看不到她的面容,感觉目光却是直射这边的。
“是陶颜。”苏克不假思索地说。林乐峰睃了他一眼,责怪他的口无遮拦。果然于重元完全呆了,问题一连串:“陶颜怎么跑到那里了?她跑到哪里去干吗?你怎么知道?见鬼,这究竟是怎么回事?三个女人两个莫名其妙失踪,一个受惊吓……”
唐绍截断了于重元的喋喋不休,问:“她为什么这么看着我们?”这个问题令其他三人心头一凛,一种不安的气氛慢慢弥散。
忽的咯吱一声,惊得挤在窗前的四人心跳如雷,纷纷转过身来。房门缓缓地推开了,陶颜直挺挺地走了进来,雪白的睡衣裙裾飘荡,眉眼挂着一丝呆滞的笑意。她对房间里的四人恍若未见,迳直走到床前坐下,踢掉鞋子,上床平躺下,缓缓地闭上眼睛。
四人口瞪目呆地看着这一幕。忽的想起,陶颜在此,那立在窗前的长发女子是何人呢?齐齐转身,正好看到一双白生生的手勾住两扇窗子,用力一拉,烛光泯灭。四人面面相觑,目中都有惊惶之色,转过身来又看着陶颜。
床上的陶颜蓦然地睁开了眼睛,嘴巴张大:“啊……”她翻身坐起,抱着被子大喊:“你们……你们干吗跑到我房间里?沁蓝,沁蓝……”她用手推身边的被子,入手绵软,忍不住低头看了一眼。朱沁蓝不在床上!她倒吸了一口冷气,吓坏了,脸煞白,声音也低了下来:“你们……你们要干吗?”一手攥过旁边的枕头,好象攥着一把刀。
林乐峰一看眼前的光景,真是说不清楚道不明白,怪不得陶颜想歪了。他笑了笑,决定开门见山,先打消陶颜的疑虑,“颜丫头,你刚才去哪里了?”
陶颜怔了怔,“我在床上睡觉呀……”身子一震,看着苏克,问:“我又梦游了吗?”苏克点点头。陶颜放开紧抓在手的枕头,喃喃地说:“天哪,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?我受不了……”她抱住脑袋,低低呻咛。
“颜丫头,你知道沁蓝去哪里了吗?”
“我不知道,我一直在睡觉……”想起刚才自己并没有睡觉,而是梦游了,陶颜微微哂笑,继续说:“我睡下后,听到她上床睡觉的,后来我都不知道自己怎么回事了,更加不可能知道她了。蓝蓝她怎么了?”
“她也不在别墅里。”
“啊,是不是跟我一样也……梦游。”陶颜不情不愿地吐出最后两字。
“现在还不知道怎么一回事。”林乐峰想起苏克先发现陶颜梦游的,“苏克,颜丫头之前,有没有人出别墅呀?”
苏克想了想,说:“我一直都没睡,而且因为昨晚看到陶颜梦游,所以我下意识地在等她……”话还没完,被于重元截断了:“啊,颜丫头,你昨晚也梦游了!你有梦游症呀?”他看着陶颜的目光甚是惋惜,多好的姑娘呀,怎么得了这种怪病呢?
林乐峰不耐烦地推了于重元一下,说:“别打岔,苏克你继续往下说。”苏克嗯了一声,继续说:“我怕她再梦游出了啥事,所以一直没睡。之前,没有听到任何打开大门或是后门的声音。”陶颜听到这里,看了他一眼,颇有感激之意。
林乐峰微微蹙眉,说:“所以说来,应该是在颜丫头梦游后,你我跟着颜丫头出门,然后沁蓝才失踪的。”
“啊?”陶颜惊讶不已,“你们两个都跟在我后面,那有没有看到我去哪里了?”
“看到了。”林乐峰说着,侧身指着窗外,指着那幢黑糊糊的老房子。“你去了我家的老房子。”陶颜立刻想起了白天去老房子里的情景,长满青苔的地面,光线迷离的房间,霉味潮味冲进鼻端,阴凉凉似有东西贴在后背。白天已叫人不堪承受,晚上会是什么光景呢?陶颜打了个抖嗦,颤声问:“我去哪里干吗?”
“梳头发。”苏克抢着说。于重元与唐绍并没看到当时的情景,觉得这个答案叫人哭笑不得,也无法想象其中的诡异。可是陶颜明白,她想起昨天晚上白生生的手、红红的火苗、黑黑的长发,梳子上下来回,慢的可以磨死人。“我侧身坐在窗前,一丝不苟地梳着头发,梳得很慢很慢……”
“对。没错。”
“见鬼,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?”陶颜盯住林乐峰,“你一定知道的,那房子是你家的房子,那女人是谁?”
“我不知道。”林乐峰摇摇头,“如果一定要对此作出解释,唯一合理的,就是老一辈说的女海鬼的传说,它们在三更半夜梳头,盅惑男男女女。”除了苏克先前听他提过,其他三人都倒吸一口气。于重元勉强笑了笑,说:“峰少,你又开玩笑了。”
林乐峰一本正经地说:“这不是玩笑。”陶颜骇然过头已至于失语。房间里顿时陷入短暂的沉默,蜡烛的火光跳动不定,偶而灯蕊落下,发出滋的一声,伴着一小股黑烟。五个人的喘息都沉重,呵哧呵哧,此起彼伏。
“我一定要离开这里,峰少,明天一定有船吧?”陶颜回来神来,声音透出心底的害怕。林乐峰点头,说:“明天有,明天大家一起走。”
“那沁蓝呢?”于重元问。
“我们现在分头去找她。”一直沉默不言的唐绍吐出这句话,就往门外走去。
“等等。”林乐峰拉住他,“现在去找她,不太合实际了。天太黑,而且我们根本不知道她在哪里?”他顿了顿,“把两个女人留在别墅里,也太危险了,保不定又发生什么?”于重元赞同地点点头,想起石宁所说的海鬼:浑身滴着水,眼睛如绿色的灯泡。他虽然是男子汉,胆量不小,但想到同海里的鬼魂较真,还是心有忌惮。
“那怎么办?难道不顾她的死活?”
“如果要死,那么她可能已经死了,如果还活着,明天再找也不迟。现在天黑地暗,外面也不安全,大家再出什么事,反而不太好。”林乐峰十分镇定地说。陶颜心中一凛,虽然知道他说的有道理,还是觉得他好冷酷。
林乐峰好似看透了她的心思,又说:“说不定她跟颜丫头一样,只是被盅惑了,梦游四处乱走呢?”听这句话,大家又稍稍放宽了心。毕竟现在为止,都没见有人伤亡,只是陶颜梦游,石宁受了惊吓。已经出现的男海鬼和女海鬼,都似乎无意取人性命。
“好了,好了,大家先回房休息吧。”林乐峰说完这句,率先走出房间,于重元、苏克、唐绍依次跟着。陶颜等他们全出去,跳下床,将窗子紧紧锁好,将门也锁好,然后又跳回床上,躲在被窝里蜷成一团。
三番二次的惊吓,陶颜早就醒意全无,外面的风声、房里细小生物的咯滋声,都叫她心惊胆战。只盼着明天中午早些来到,坐船离开白亭岛,永远不会再来。
她的房间直接连着厅里,与石宁林乐峰的房间紧挨着,而唐绍与苏克于重元的房间紧挨着,在另一边近着后门。她听到四个男人出去后,并没有各自回房,而是聚在厅里说了一会儿话,他们压低了声音,所以她听不到他们说什么。这更加令她害怕,周围的事与环境本就陌生,而原本熟悉的人也变得陌生起来。想到半夜三更不知去踪的朱沁蓝,她浑身一个抖嗦。
房外依次想起了关房门的声音,不知为何,陶颜舒了一口气,然后很快地心又提了起来。她听到了一些细小的声音在门口响起,好象是……钥匙插入锁眼里,她一惊,翻身坐起,背抵着墙,两眼圆睁,全身戒备。
门缓缓地被推开,林乐峰手指举到唇边做了个嘘的动作,轻轻地冲她招了招手。陶颜犹豫着爬下床,走到门边,林乐峰将她拉进了自己的房间。床上的石宁睡得香,呼吸均匀,陶颜不无羡慕地连看了她几眼。
林乐峰将门掩上,然后对陶颜说:“你在这里陪阿宁吧,我要出去一下。”陶颜惊讶,“你要去哪里?”
“去找沁蓝。”
陶颜更加诧异,“你刚才不是说……”林乐峰脸色严肃地说:“外面天这么黑,大家出去无头苍蝇一样乱找,很容易出危险的。而且我最担心的是阿宁,不想让别人知道我不在她身边……”说到这里,他的目光落到了床上的石宁,一抹柔情混杂着担忧。他叹口气,说:“我觉得你陪着她比较好点,你们是要好朋友,我信任你。”
最后四字让陶颜疑窦丛生,林乐峰说他信任她,那他不相信谁呢?她的脑海里闪过其他三个男人:于重元与林乐峰据说是从小一块儿玩大,感情好的穿一条裤子嫌肥;唐绍与林乐峰相识也有五六年了,因为共同的潜水爱好,两人几乎是一见如故;苏克是个完完全全的陌生人,可是他是于重元老板的儿子,而于重元又是林乐峰最要好的朋友。三个人看起来都毫无缺失,都应该值得信任。但很明显,林乐峰对他们三人当中的某个产生了疑心。会是谁呢?林乐峰又因为什么对他起了疑心呢?
林乐峰走到床边,抚摸着石宁的脸,声音低低地说:“颜丫头,阿宁就暂时交给你了。”陶颜沉默地点点头。林乐峰拍拍她的肩膀表示感谢。然后他离开了房间。不过他并不是从房门口出去了的,而是从窗户。
他走到窗边,掏出钥匙插入窗户上的一个小孔,咯噔几声,固定防盗窗的几个机括弹起,防盗窗就变成了推窗。陶颜还是第一次留意到林家别墅的防盗窗是特置的。林乐峰跳出窗外,叮咛陶颜关好窗户、房门,任何人敲门都不可以打开。然后他猫身没入夜色之中。
十分钟后,林乐峰到了沙滩。小白船还泊在海边,随海浪一起一伏。他跳上船,换上潜水衣,然后解开缆绳,用力地划动木桨。马上就要涨潮,那时候,海下的水流会有激荡不定,潜水的危险性相应大大增加。
此时,在岸边的灌木丛里,有人冷眼目睹林乐峰的一切行为,他的眼神阴郁愤懑,隐隐露出一种不顾一切的狂热。
林乐峰自然不知道有个阴森的目光追随着自己,如附骨之蛆。他将船泊今天早上潜水的地方,海水已经开始变化了,海浪也变大了。他知道时间有限,必须要加快速度。顾不得检查潜水设备是否安全,他跳进海里,一路地沉了下去。
十米,十五米……到达了白天潜水的海下峭壁。潜水灯的光束冲淡了海底无边无际的黑暗,各种鱼类为光芒所打扰,纷纷避走。林乐峰沿着峭壁继续往下潜,一边留意着峭壁上的洞穴。峭壁上的洞穴千千万万,大小不一,穴口攀附着水草,随海水摇曳生姿,宛若古代宫庭里柔美极致的舞仕。另有一些色彩斑斓的小鱼在海草里穿来梭去,游玩嬉闹。
夜潜也是别有一番风情,可惜林乐峰意不在此。他对这峭壁相当熟悉了,不过洞穴里一般不去的,因为里面可能潜伏着一些危险。在海底悠哉悠哉的鱼类,通常情况下是不会主动进攻人类的,但如果你不幸冒犯了它们,或是擅闯它们的领地,那么它们也会誓死捍卫自己的权益。很多鱼类都长着毒刺,只要轻轻一扎足够你永葬海底,连后悔的念头也来不及闪过。
林乐峰小心翼翼地用手提式潜水灯拨弄着海草,寻找着白天陶颜遇险的洞穴。今天下午聊天时,他问过陶颜,可惜陶颜对这一带不熟悉,又加上身在海底,对方位地理毫无概念,说不出个子丑寅卯。从她含糊的言词里,他隐隐估出方位,但愿没错。
他继续往下潜,停在水下二十米左右。按照陶颜的描述,这洞穴肯定在这高度附近。洞穴不少,但在海流密集区,又能毫不费力地容一个人进出,这样的洞穴并不多。他仔细地查看过去,潜水灯的光束落在一个洞穴的海草上,这丛海草有明显的擦痕,有几根还折断了。没错,就是这里了。
林乐峰后潜几米,借着海流飘了进去。洞穴口小底大,象是化学实验时用到的玻璃瓶。他缓缓地飘落在穴底,潜水灯的灯束在海草丛间移动,最终落在一丛看起来十分异常的海草上。诚如陶颜所说的,是一丛头发,黑色的女人的长头发。
林乐峰慢慢地游近,虽然面镜遮住了他的脸,看不到他面上的表情。可是从他微微僵硬的躯体,可以看出他心情十分激荡。那丛头发埋在细细的沙粒间,而沙粒下是什么呢?
林乐峰将潜水灯撂在沙地上,灯光对着那丛头发。他伸出了手,手在微微颤抖,在水里停了半天,最终落了下去,轻轻地挖着沙粒。他的举动惊扰了头发丛里的小鱼小虾,它们惊惶地四处逃窜,隔了一些距离又回转身,看着这个怪异的男人。
沙子不停地往两边分开,又被海水带回一部分。林乐峰开始的动作很轻很慢,慢慢地加快了,沙子不停地随海水飘到旁边。穴底出现了一个小洼坑。然后他突然地停下了,身子足足僵了半分钟。
两只遮着小洼的手分开,露出了一角白骨,森森然。他呆滞了片刻,更加用力地挖,然后将潜水灯提在手中,照着小洼处。灯束下,是一个头颅,皮肤眼鼻早就没有了,眼眶里、鼻孔里全是细沙。眼眶里的细沙不停地上拱,然后探出一个三角头。灰不溜秋的一条小海蛇,惊慌失措地看着灯光、看着林乐峰。然后一扭身,逃入了那丛头发里,又探出头来看着林乐峰。
林乐峰的牙关咬紧,腮梆子也绷得紧紧的,夜不成眠而疯长的胡渣象海胆的海刺。大概估计了一个位置,他跪在沙地上,又拼命地挖,不停歇地挖。一会儿,那儿露出一条森森的手骨,在原本的手腕部挂着一条铂金链子,海水侵蚀并没有令它失去灿然本色。
林乐峰伸出颤抖的手,拈住链子上的桃型吊坠,拉近潜水灯细看。吊坠上镂了两颗桃心,一支箭头,还有两个字母:F。H。尽管这是他早就预感到了,然而,见到这个F。H依旧如同五雷轰顶、闪电霹身,眼泪哗哗地模糊了面镜。
当林乐峰跪在海底洞穴里涕泗交加时,苏克推开了林家老房子的门。他回到房间后,一直睡不着。身边的于重元真是无心无肝,一倒床就呼呼大作。令苏克莫名地瞧低他三分,有同伴失踪了,他居然能无动于衷。还有林乐峰的态度也是反常的很,即使外面天黑地暗,即使真的有海鬼,同伴失踪了,也不至于找都不找一下。说到底,这个峰少呀,不是冷血就是别有所图。
想到别有所图这四字,他心头暴寒,大感不安。原本想着假期在碧海白沙间自在逍遥,看来是大错特错,这一趟旅行在踏上白亭岛的第一夜,从陶颜开始直挺挺地梦游,就充满了诡异。
站在林家老房子里窗口的那个黑长发的女人究竟是谁呢?苏克反来复去地想,难道真是女海鬼?接受了二十几年的唯物教育,他基本上不信这个的。但是石宁的受惊、陶颜的梦游、朱沁蓝的失踪,一夜之间连着三样事,绝不是巧合,一定有着神秘的手操控这一切。是海鬼吗?它们的目的是什么?
苏克再也躺不住了,与其躺在床上想七想八,不如直接去寻找答案。于是他跳下床离开了林家别墅,再次来到了林家的老房子。黑色的门泛着青光,隐隐似嘲弄又似召唤。他伸手轻推,门居然应手而开,滚轴咯吱咯吱地响着,尖锐刺耳。
抬脚迈进门槛时,一股海风由后面吹来,刮得他差点跌倒。那股风在空空的厅里兜了个圈,又转了出去。苏克小心翼翼地穿过厅,往那个房间走去,门开着,有烛光外泄,一片昏昏噩噩的浅黄色。
苏克伸长脖子看了一眼,陋室里空空无人,惟有一点烛火跳动不安地支在梳妆台上,象是一颗小小的躁动的心脏。烛火前隐约有一本翻开的书。苏克环顾四周,断定无人后,走到梳妆台前,书摊开着,用木梳压着,木梳的齿子上还缠着几丝黑发。不知道是陶颜的呢?还是那黑发女子的?
纸张已经发黄,铅字也黯淡。“……恶魔被困在无人的岛屿上,备受着死亡般寂寞的折磨,千年如此,万年如此。它自杀了无数遍,却又无数次在朝阳中活了过来,死亡对它来说,是永不可抵达的彼岸。最终,它放弃了,不再自杀,不再思想,如同岩石般存在着,在日晒雨淋、风吹雨打中享受永恒的生命。”
“然而,有一天,它在昏昏欲睡中被吵醒,惊喜地发现一艘破烂的小船被台风刮到了沙滩上,船里还有七条性命。它认定那七个人是上天给它的恩赐,兴奋莫名却又故意挨捺不动,用恶毒的眼神关注着他们。看着他们在海上捕鱼维生,看着他们在岛上采椰子吸食,看着他们在崖边燃起信号火……第一夜很快地过去了,恶魔一直没有行动,它飞到了每个人的头上,细细地凝视着,暗绿色眸子有着千年久违的喜悦。”
“多么光滑的肌肤呀,多么鲜活的心脏呀,多么甘甜的鲜血……恶魔伸出暗红的舌头舔了舔,大为赞叹:多么美妙的生命!都是属于它的。可是,它不要这么快结束,这是它永生岁月中的一段美妙插曲,它希望这首曲子尽量长久些。”
“第二天,那七个人在灿烂阳光中醒来,又开始一天的劳作,砍伐树木搭建棚屋,在沙滩上拾捡贝壳竹蜻……劳作中他们笑语不断,并不因为流落孤岛而绝望。他们做梦也想不到身边蹲了只恶魔,每一声笑都刺痛了恶魔的神经,它妒忌的发狂。第二夜来临了,棚屋已经搭好了。恶魔不停绕着屋子飞来飞去,趴在窗口盯着他们,它已经无法忍受鲜活活生命的诱惑了。瞧,那个十七八岁的小姑娘,有着海藻般的长发,多么甜美,睡梦中犹带着三分笑意。恶魔看到了她的灵魂,是鲜亮的粉红色,光泽诱人。它舔着嘴边的哈溂子,腾上半空,狞笑一声。游戏开戏了……”
“滋”的一声,苏克的眼前一片漆黑,鼻翼飘着一股难闻的焦味,不知不觉中,蜡烛已烧到了尽头。风不知从何处钻了进来,在他身上游走,惊得全身汗毛尽数炸开。苏克的心脏一直往嗓子眼口拱动,难以忍受,他决定应该离开这里。
脚伸出不慎地踢在某物上,苏克蹙眉回想,刚才那方位明明空空的。不敢相信地再抬脚,这一次是膝盖撞到了某物。那物居然移近了!有东西与他近在咫尺!苏克骇然,心脏不堪负荷地忽慢忽快,冷汗刷刷地沿脊梁暴走。
他的眼前依然是漆黑,啥都没有,但是空气里分明有股海水的腥味。他努力吞咽着口水,缓缓地伸出手,不到十厘米,手指就触到了东西。又湿又滑,丝丝缕缕……是什么呢?一道灵光苏克的脑海,是头发!海水浸泡过的长长的头发!与此同时,距他眼前五厘米的地方忽然亮起了两盏小小的绿色灯泡。
陶颜一直不敢躺下,坐在石宁的身边打着瞌睡,时不时地惊醒,象个小耗子一样地四处顾盼,然后又慢慢地闭上眼睛。如此的周而复始,早累得筋疲力尽。幸好天快亮了,床台柜上的小时钟指着四点半。天亮就好,想象着汽船突突地到达白亭岛,载着她永远地离开这个古怪的小岛。这个鬼地方。
想到鬼地方三字时,她听到了一阵奇怪的声音:嘭嘭嘭,嘭嘭嘭……毫无节奏的乱敲,凌乱得叫人脑神经作疼。陶颜想起林乐峰的叮咛,一动不动地坐在床上,坚决地不理睬那敲门声。然而她又觉得不对头,这声音好象不是敲门声,而是拍玻璃的声音。她瞟了一眼窗帘遮盖的的窗子,暗道,莫非是林乐峰回来了?
一念之下,她跳下窗撩起帘子,只见一张惊恐而扭曲的脸紧紧地贴在窗子上,两只手不停地拍打着玻璃。陶颜吸了一口冷气,后退了一步,苏克变形的脸在面前无限放大:突出的眼球,急促收缩的鼻孔,还有一张一合的嘴巴。
片刻,陶颜回过神来,推开玻璃窗,听到了苏克的嘴巴反复地吐着几个字:“有鬼,救救我,救救我,有鬼……”他的手紧紧的攥着防盗窗,关节青白。“有鬼,救救我,快救救我,它在拉我……”恐惧而夹杂哭意的声音,一直寒到陶颜的骨髓里。
她朝他身后飞快地瞥了一眼,什么也没有。但是苏克的身子正在慢慢地拉成一条直线,浮在空中,好象有人在后面拉着他的腿。“快救救我,快救救我,它在拉我……”
“怎么救你呀?”陶颜手足无措地大喊,“大家快起来呀,石宁,你快醒醒,救命呀……”苏克已经无法再攥紧防盗窗了,手指勒勒作响,却一点点地松开。“它在拉我,它在拉我……救我,拉住我。”
陶颜扑到窗前,紧紧地攥住苏克的手。她已经失去了思考判断能力,只知道紧抓着不能放,咬紧牙关、使出吃奶力气,绝不能放。蓦然的一声惨叫,陶颜只觉得拉力忽消,蹬蹬后退几步,跌坐在地上。惨叫声犹在室内震荡,窗前已失去了苏克的脸。她低头看着手里各抓着一只鲜血淋漓的胳膊,尖叫数声,昏了过去。
第三天
脸上冰凉,依稀还有人在拍打着自己的脸颊。陶颜勉力地睁开眼睛,迎上一对关切的眼睛,眨巴几下,看清楚是林乐峰。她翻身坐起,一把抓住他,大声嚷嚷:“救命呀,救命呀,有鬼,有鬼……”
林乐峰被她唬了一跳,连忙按住她肩膀,“怎么了?怎么了?”
“太可怕了,太可怕了。”陶颜兀自浑身颤抖,脑海浮现了苏克被拖走的那一幕,特别是鲜血淋漓的两只胳膊。“有鬼,鬼拖走了苏克呀……”
“陶颜,你镇定些,究竟发生什么事了。”林乐峰皱眉大声喝道,一连摇晃着陶颜的肩膀,令其安定下来。
“鬼把苏克拖走,还有他的胳膊断了……”陶颜脸色青白,攥着林乐峰胳膊的手指甲都掐到了肉里,说话时眼睛不安地游走。“一定是海鬼了,一定是海鬼了,它把苏克拖走了,太可怕了……”她缠七夹八地将昨晚的事情复述了一遍。
因为震撼与恐惧,她说的话颠三倒四。好一会儿,林乐峰才听明白,脸色也发白,说:“你说的都是真的吗?苏克真的被鬼拖走了?胳膊也断了?”
“断了,都断了,全是血,抓在我手里。”陶颜的声音近乎哭泣。林乐峰环顾四周,皱眉:“哪里有苏克的胳膊呀?”
“嗯?”陶颜松开攥着林乐峰胳膊的手,脑袋象陀螺一样转来转去,“咦,哪里去了?”她看清楚自己坐在窗前的地板上,身边空空的,压根儿没有鲜血淋漓的胳膊,鸵色的地毯上也没有一点血渍。“咦,怎么没有了呀?”没有胳膊,没有鲜血,难道是一场梦?陶颜心头闪过一丝喜悦。
“颜丫头,你是做噩梦了吧。瞧你,怎么睡在地上呢。”一直蹲着林乐峰站了起来,走到床边坐下,看着石宁平静的睡容。
“我是做噩梦了?”陶颜喜上心头,从来没有发现做噩梦也是件开心的事。不过这梦也忒真实,真是令人胆战心惊呀。陶颜拍拍自己心口,她一骨碌从地上爬起。天色朦朦亮,窗子开着,有朝雾蹑手蹑足地进来,随即消失无形。
“阿宁好厉害呀,我们那么大声都没有吵醒她。”在地上睡着,醒来后腰肢都是僵硬的,陶颜手支后腰扭动了几下,看着依然酣睡的石宁,
林乐峰说:“阿宁昨晚吃了镇定药,药力还没过吧。”
“啊?镇定药!阿宁为什么要吃镇定药呀?她怀孕了,怎么可以吃这药呢?”
林乐峰脸色又是一变,瞪着陶颜大声地说:“你说什么?你说阿宁……”他指着床上的石宁,“她怀孕了?”陶颜连迭点头,说:“怎么?你不知道吗?她没有告诉你?”
“她没有告诉我。”林乐峰表情复杂地看着石宁,声音低沉,黑黑的脸色挂着一丝凄色。“除了你,还有谁知道阿宁怀孕了?”
陶颜摇摇头:“不知道,我以为阿宁肯定告诉你了的。”一边说,一边揉着发涨的太阳穴,一晚不眠又饱受惊吓,陶颜觉得自己脑袋严重缺血,象老旧的马达,光有轰鸣声就是不转动。“对了,你为什么要给阿宁吃镇定药?”昨晚石宁受海鬼惊吓时,她正在梦游,是以完全不知情。
“她说有海鬼站在床前掐她脖子,她吓坏了。”
“海鬼?”陶颜尖声说,“她也碰到了海鬼?”她想起那个盅惑她令她梦游的黑色长发女子。林乐峰说过,白亭岛有女海鬼夜半梳头盅惑男男女女的传说。“峰少,这岛上真的有海鬼吗?”
林乐峰脸色黯然,轻轻地抚摸着石宁的脸。石宁睡得很实,呼吸声酣然沉甜,但眉毛微微虬结着,怯色跃然眉稍,看来睡眠也不能消除昨晚的惊吓。“也许有,也许没有,我也不清楚。”
陶颜又急又恼地说:“什么叫也许有,也许没有,你快告诉我真相呀。”林乐峰不自然地挑挑眉头,不甚厌烦地说:“我也不知道,我以为那些不过是传说,根本不可能是真的。何况我在岛上来来回回这么多次,从来没有碰到过。”
“岛上有什么传说?”陶颜不顾林乐峰的厌烦脸色,追问不休。林乐峰双眉紧锁,嘴唇蠕动,却没有吐出一个词。陶颜着急得太阳穴突突狂跳,“峰少,你快说呀,求你别卖关子。”林乐峰烦恼地别转头。恰好这时,房门口响起了敲门声,十分急促的。他如获大释,赶紧起身去开门。
于重元站在门口中,一脸惶急:“苏克不见了。”林乐峰只觉得脑袋一阵晕眩,回转身看着立在床前的陶颜。她同样因为于重元的话脸色一白,身子轻晃。三步并作两步,陶颜扑到窗前,天色已有七成亮,晨雾也已消散大半,能够清楚地看到窗外的景色。在沾着露水的草地上,有一条长长的重物拖痕,一直延伸到灌木丛前才消失不见。陶颜又低头察看防盗网,细细的方柱中有两根中间部位特别油亮。陶颜伸手在另外的细柱子握住后拉,再放开,留下的痕迹是相似的。刚才的喜悦又荡然无存,她惨白着脸回转身看着房门口的于重元与林乐峰。
两人快步走到窗前。看到拖痕,于重元大感奇怪:“咦,这是怎么来的?”陶颜与林乐峰都没有回答他,空气沉闷,他感觉到了,不祥感觉浮上心头。“这拖痕与苏克有关吗?”
林乐峰寒着一张脸,细细地打量着四周,说“瞧这拖痕,看起来还真的象是被拖走了。可是为什么没有血呢?颜丫头,你不是说他断了胳膊吗?”
“对呀。”陶颜大为困惑,如此巨创,应该倒处都是血。可是不仅屋外草地上没有,房间里的地毯上也没有,窗台也没有……视眼所及的地方,都没有任何血渍。“究竟是怎么回事呢?”
于重元越听越是心寒,大声地说:“倒底怎么回事,跟苏克有关吗?”陶颜沉重地点点头,说:“是的,他被鬼拖走了。”
“什么!你们在说什么!苏克……”于重元的声音大的惊人。
“你们在吵什么呀?”背后传来一个尚有睡意的声音。林乐峰、陶颜、于重元三人齐齐地回头,看到朱沁蓝揉着惺忪睡眼站在门口,嘴里嘟嘟囔囔:“大清早的,都不睡觉了呀?”三人面面相觑,疑窦暗生。昨晚朱沁蓝明明不在房间里,她是几时回来的?昨晚她又去哪里?
“我昨晚去哪里了?”朱沁蓝露出惊讶的神色,“你们问的好奇怪,晚上当然睡觉,还能干吗?”
“可是你昨晚真的不在房间里,大家都看到了的。”
“什么意思?”朱沁蓝大怔,“我不在房间里,那我去了哪里?”这句话没有人回答。林乐峰、于重元、陶颜交换着眼色,暗道:莫非她也梦游了?想想也不是没有可能。陶颜受了盅惑夜半来到林家旧房子梳头,与她共处一室的朱沁蓝当然也有可能受了盅惑,只是她梦游到哪里呢?
林乐峰的目光落到朱沁蓝的拖鞋上,鞋面粘着一小块沙。是湿沙粘上去的,现在已有八成干了,掉了大半。看起来她好象去了沙滩,可是半夜三更她跑到沙滩上干吗?
朱沁蓝犹自不信,嘟囔着:“我昨晚真的不在房间里?”她的目光从林乐峰脸上滑到于重元脸上,又从于重元到陶颜,每滑动一次,脸色就白了一分。
林乐峰忽的嘿嘿一笑,说:“半夜三更不在房间里,你能去哪里呀?我们是骗你的,看你平时挺大大咧咧的,原来胆子这么小。”话音未落,陶颜与于重元惊讶地连看他数眼,想不明白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。
朱沁蓝“哈”的一声失笑,白了林乐峰一眼,说:“峰少,你真是越来越坏了,这样的玩笑也开,会吓死人的。”她完全没有留意林乐峰正对一脸迷惑的陶颜和于重元连施眼色,那两人勉强收起面上的迷惑,也尴尬地嘿呵笑着。朱沁蓝打了个长长的哈欠,说:“我去洗脸了,你们慢慢吵吧。”说罢一扭身去了洗手间,空留下一小片细沙,在方才站着的地板上。
林乐峰三人立刻收起脸上的傻笑。面对着陶、于两人的疑问,林乐峰说:“算了,何必让她谈一桩心事呢,反正大家今天也要走了。”随即面目一肃,说:“找着苏克才是正事,我们去外看看。”他率先,于重元与陶颜紧随其后,往后门走去。经过唐绍门口时,林乐峰心中一动,停下脚步,轻轻地扭动了球形门锁,门没有开,锁死了,看来唐绍在屋里。他情不自禁地轻轻吁了一口气。陶颜与于重元相视一眼,俱都不解林乐峰为何会发出这种如释重附的喘息。
屋外,太阳已升起了,斜斜地抛了一层清晖披在树梢,然后沿着树干一路地暗下去,根部还残留着黑夜的余味。林乐峰三人跟着拖痕一直走到灌木丛前,密密匝匝的灌木宛若一道天然的绿色墙壁挡住了去路,痕迹就此消失了。三人钻进灌木丛里查看,茂盛茁壮的绿植完全是天然去雕饰,虬结攀依打成一边,莽莽茫茫的不分归路来路。没有拖痕,没有折痕,没有踩痕……没有任何人类活动造成的痕迹。
于重元一直追问苏克的事,陶颜本来不打算说的,因为还没搞清楚究竟是发噩梦还是真有其事。终于扭不过于重元的缠功,三言两语地说了一下事情始未,骇得于重元脸色都青了。按照他的说法,他倒不是怕海鬼索命,实在是怕苏克出事,无法向自己的顶头上司交待呀。唯一的希望就是陶颜发噩梦了,昨晚的所闻所见都是幻觉。可是这拖痕又是怎么回事呢?
三人在灌木丛里钻进钻出找了半天,让蚊子咬了一身包,此外一无所得,心情沉重地回了别墅。苏克的生死依然悬在心头。
别墅里,唐绍也起床了,与朱沁蓝坐在沙发上细声交谈。朱沁蓝脸上堆满不可思议和害怕。看定进来的林乐峰问:“峰少,真的有海鬼吗?”大家都不吱声,可异常的神色等于不打自招。朱沁蓝神经质地摇摇头,喃喃地说:“太可怕了,太可怕了。”
“你们大清早去哪里了?”唐绍瞟了瞟三人被露水打湿的鞋。
“有没有看到苏克,他回来了没有?”林乐峰问,于重元与陶颜眼巴巴地看着唐绍,真希望苏克象朱沁蓝一样,一声不响地又出现在大家面前。可是唐绍摇了摇头,三人的期盼落空,眉间的忧色更浓,象外面那道拖痕一样明显。朱沁蓝在旁边插话:“苏克怎么了?”
“他被鬼拖走了。”林乐峰阴郁着脸色说出这句话,大大地出乎陶颜意料,目前这种状况下还要说出这种令人恐怖的话语,真不明白峰少心头在盘算什么。果然,厅里的气压陡然地下降了,沉沉地压在众人的心头。最是懵懂的朱沁蓝打了个抖嗦,眉眼诧异得离了原位,她的声音寒如三九天:“是真的吗?峰少,我们快离开这个鬼地方吧?”
“是要走,下午船来了,大家一起走吧。”林乐峰顿了顿,“不过先要找到苏克。你们先收拾东西,我去找福伯,他老人家在岛上土生土长,应该有办法。”于重元连忙地说:“我跟你一起去。”明显地,林乐峰犹豫了片刻,然后才点头。然后对唐绍说:“你就留下来照顾阿宁她们吧。”唐绍黑黑的脸上掠过一丝不情愿,对林乐峰说:“我有话要跟你说。”说罢,拉了林乐峰进他的房间。
厅里三人看着两人进房关门,然后还咯哒一声上锁,如此谨小慎微的行径,可想而知谈话的重要性。一会儿,隐隐听到了一声“不可能”穿透厚实的木板门闷闷地传了过去,听不清楚是谁说的,三人诧异地交换眼色。别墅里的墙壁都是用石头垒成的,隔音效果很好,一般说话声走动声都是听不到的,这声“不可能”一定是大的出奇,才会穿透房门。
又隔了一会儿,林乐峰与唐绍出来的,两人的脸色都是黑中透红,好象面红耳赤地争吵过,又或是因为某事大大地激动过。两人的身体也保持着一定的距离,这种距离对于陌生人是正常的。不过两人是要好到极点的朋友,这种距离可能就是意见分歧的暗示。这些微小琐碎的细节,瞧在陶颜眼里,都变成了不对劲。来白亭岛之前,她没有见过唐绍,只是听林乐峰与石宁提过无数次。在林乐峰的嘴巴里,唐绍就是他的铁杆哥们,意气相投乃至可为对方两胁插刀。石宁则是酸溜溜地说,林乐峰对唐绍远远好过自己。在白亭岛的两夜一天,陶颜留意过,唐绍与林乐峰并没有想象中的要好,两人好似总在回避着对方。
林乐峰跟于重元去找福伯了,唐绍的目光追随他们的背影一段距离,然后警觉地收回,瞟了一眼一直注视着自己的陶颜。他回了自己的房门,房门嘭地关上,犹有怒意未消的样子。
陶颜与朱沁蓝面对面地坐着,互相瞅来瞅去。朱沁蓝小声地说:“陶颜,你有没有发现,峰少跟唐绍两人有点古怪。”陶颜点点头,说:“何止呀。”
朱沁蓝仿佛被鸡蛋噎到,瞪圆眼问:“什么意思?”
“你没有感觉出来吗?每个人都跟平时不一样。”陶颜疲倦地叹口气,望着窗外的海天云气,海岛的白天真是美到极致,恍若人间天堂。然而夜晚是属于恶魔的,再呆下去,即使不被海鬼吞噬,也会自己发狂的。希望苏克能平安归来,希望下午大家能顺利地离开白亭岛,陶颜对着变幻的云色,在心头喃喃地祈祷着。
“阿峰……”传来了石宁轻轻的叫唤声。厅里的陶颜与朱沁蓝从沙发上站了起来,快步地走了进去,说:“峰少去找福伯了,等一会才回来,阿宁你没事吧?”
石宁蜷在床上,眼睛周围一圈浅青。她怯怯地眨动着眼睛,依旧是惊魂未定的口气:“陶颜,蓝蓝,昨晚吓死我了。”陶颜轻轻地拍了拍她撂在被子外的手,爱怜地说:“没事,都过去了……”
跟在后面的朱沁蓝在床边坐下,好奇地插了一句:“昨晚怎么了?”
“有海鬼站在我在床前掐我脖子……”石宁指着床前的那滩水渍说。过了一夜,回忆昨晚的事,她依旧无法镇定。朱沁蓝随她所指的方向看了一眼,驼色地毯上有一圈水渍,已半干,污污斑斑的全是交错的鞋印。
石宁拉着朱沁蓝绘声绘色地说昨晚的事情,女儿家都有这种习性,受的惊吓越大,越喜欢欢在口头颠来覆去地说,好象只有这样才能尽情渲泻心中的恐怖。虽然青天白日,陶颜依然听得寒气冲心。她不由自主地走近窗边,外面的风不小,吹得草地上青色的细浪绵绵,再看那道拖痕,模糊了不少,不再触目惊心。这时她听到石宁在叫她:“颜丫头,昨晚我还做梦梦到你了。”
“梦到我什么了?”陶颜惊愕地回头。
“梦到你手里拿着两只血淋淋的胳膊,就在你现在站的窗前,非常非常的可怕。”石宁摇头嗟叹。陶颜只觉得体内的血流全冲上了脑门,心房腾空,苍白无力地跳动着。石宁的梦暗示着什么?跟昨晚苏克的失踪,有着什么样的联系呢?
石宁看陶颜全身僵直,脸色死灰,以为她被自己的梦吓着了,连忙安慰她:“颜丫头,别害怕,不过是梦。可能我昨晚吓坏了,才会做这么乱七八糟的梦。”陶颜勉强地笑了笑,说:“我太困,去睡会儿,蓝蓝你陪陪阿宁。”刚走到石宁的房门口,只见唐绍阴沉着脸往大门口走去。
“唐绍。你要去哪里?”
“潜水。”唐绍冷冷地瞥了她一眼,丢下这两字,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别墅。陶颜悻悻然地想:真是怪人,而且十分寡情,苏克失踪不担心也就罢了,还有闲心去潜水。
在心头嘀嘀咕咕地数落了唐绍几句,陶颜回自己房间躺着,困到极点,腰腿都是酸疼的,只是脑袋却不安份。一幕幕画面不停歇地滑过,清晰的象是在放立体电影:昨晚自己早早睡下了,醒来时发现四个大男人都在自己的房间,当时吓的尖叫数声;然后他们告诉她,刚才她梦游了,朱沁蓝也不在房间里;随后林乐峰请她陪着石宁,因为只能相信她;最后苏克出现在窗前喊救命,随即被海鬼拖走,留下两条血淋淋的胳膊。到了今天清晨,两条胳膊又平空消失了,而且没有丝毫痕迹证明它们存在过,只是苏克失踪了。
昨晚发生的事情都无逻辑可循,支离破碎的叫她摸不着头脑。陶颜拍拍发涨的脑袋,真是头疼,女海鬼盅惑她的目的是什么呢?难道只是让她去老房子里梳梳头?男海鬼吓石宁的目的又是什么呢?石宁为什么没告诉峰少怀孕的事情?想到最后一点,陶颜翻身倒下床,准备去找石宁问问清楚。
刚走到门口,大门被推开了,于重元走了进来。陶颜满心期盼地迎上去,“怎么样?找着苏克没有?”
“峰少跟福伯,还带了几个岛上的一些人还在找呢。”于重元理了理被风只得乱七八糟的头发,“峰少让我回来告诉你们,今天下午走不了。”陶颜脸色一变,截断他的话:“为什么?”
“要刮台风了,这两天海面风大浪也大,汽船停开了。”
“什么?你的意思是我们还要呆上几天!”陶颜的声音很大,惊动了石宁跟朱沁蓝也出房查看。于重元沉重地点点头,说:“没错,台风中心现在离这里八九百公里吧,据说会经过白亭岛。”不容置疑的声音,令陶颜彻底地绝望了。看窗外,方才的蓝天红日都不见了,天色灰蒙,云层如飞地移动。风势很大,稍小的灌木和绿植都往西方倾斜。
这会儿石宁跟朱沁蓝也听明白了,相视一眼,满眼的恐慌。石宁尖声说:“天哪,还要呆在这里,我快受不了,我要离开这里。”她冲到门口换拖鞋,“阿峰是不是在福伯哪里?我要去找他。”她的动作快的出奇,于重元来不及阻止,只得追了上去。“阿宁,别乱跑,峰少现在不在福伯家里。”
从窗子里可以看到于重元追上了石宁,两人说了一会儿话,然后相偕往白亭岛本地人的住宅群走去。陶颜双手互击,大叫一声:“呀。”朱沁蓝不解地看了她一眼,问:“怎么了?”
“蓝蓝,唐绍刚才去潜水了,这种天气会不会……”话没说完,朱沁蓝拉住陶颜往大门口走,连走边说:“不早说呀,我们快去找他吧。”
“不用这么担心吧?他经验这么丰富,应该能想到的。”陶颜小声地说。朱沁蓝一想,觉得也有道理,“还是去找找他吧。他实在不应该一个人去潜水,虽然他是教练,虽然他技术一流。”潜水有众多的规定,比如说必须是取得潜水执照,而且必须是两人以上同行……海底是漂亮,鱼类一般也不会攻击人类,但潜藏着不少危险,要是不小心出了差错,就只能做鱼类的食物了。
朱沁蓝与陶颜一路小跑到海边,海边的风更大,浪也高。海水不再是湛蓝的,变成了暗灰色,层层叠叠、绵绵不绝地涌向岸边,发出啪啪啪的声音。浪花打碎了,象细白的珍珠四处迸溅。风云变幻最是莫测!陶颜暗叹,今早找苏克时,还是个风清日和的好天气,不料短短四个多小时就变了天。
放眼望过去,依稀可见林乐峰的白船变成了一个不起眼的小白点,随波浪忽高忽低。陶颜与朱沁蓝傻了眼,怎么通知唐绍呀?风平浪静时,两人勉强还可以划动船,现在这种恶风恶浪,就她们的划船技术与臂力,摆明就是去送死。
陶颜疑心暗起,说:“唐绍好奇怪,这样的风浪,他没有理由不知道要变天了,为什么还要去潜水呢?”朱沁蓝颇为认同,想了想,说:“对呀,陶颜你说他出于什么样的原因,要在这种天气去潜水呀。”
陶颜耸耸肩说:“但愿我知道。”
“现在我们怎么办呢?”朱沁蓝皱眉不已,这个时候能帮上忙的只有林乐峰,只是现在林乐峰身在何处,两人根本不知道。
陡然一个大浪,将白船抛到了空中。然后浪峰又在空中分崩离析,轰然一声倒塌,白船跟着从空中栽了下来。这惊心动魄的一幕,瞧得朱沁蓝与陶颜口瞪目呆,两人意识到不妙,这种风浪,水下的唐绍如何能安全无恙?
“你们两个站在这里干吗?”
陶颜与朱沁蓝一回头,只见林乐峰和福伯还有两个本地渔民站在身上。看到林乐峰,两人高兴的就象失散的孩子看到了家人。“峰少,唐绍在潜水。”
林乐峰脸色大变,举目四望,看到海面上的白船,他低低地骂了一声:“他妈的,他在玩什么呀?这种天气他下水……”一阵强风堵住了他的嘴,跟着降下一阵暴雨,豆大的雨滴啪啪啪地打在身上。陶颜猝不及防,哎唷一声,几乎跌到。林乐峰扶住她,大声地说:“你们先回去吧,要下暴雨了。”又问福伯:“阿伯,能不能陪我出趟海呀?”
福伯面无表情地点点头,说:“去码头,得汽船才行。”
“你们两个快回去。”林乐峰推推陶颜和朱沁蓝。雨水很大,他用手抹去脸上的水,跟其他三个男人,顶着暴雨就往码头方向走去。陶颜与朱沁蓝打着寒颤看着他们被雨水模糊的身影。一会儿,一艘汽船驶出了码头。
暴雨借着风势,更添了三分强硬。陶颜与朱沁蓝浑身早湿透了,粘在身上连内衣内裤都透了出来。只得跑回了别墅。石宁与于重元已回到别墅里了,正呆呆地坐在沙发上看着窗外的暴风暴雨。阿田在厨房里做饭,她在白亭岛土生土长,对这种彪悍的台风天气见得多了,无动于衷地忙乎着手中的活计。陶颜跟她打招呼,她不说话,只是露齿一笑。
到了吃中饭的时间,林乐峰与唐绍还没有回来,众人心头渐渐地升起一种异样的感觉。风益发地劲爆,雨水被狂风刮成一片一片,象雪花一样地翻飞着。一直等到下午三点多,林乐峰才回来,浑身湿漉漉的,眼角眉梢沉重地耷拉着。他的身边既没有苏克,也没有唐绍。林乐峰深深地看了大家一眼,什么也没有说,走进了自己的房间。石宁连忙从沙发上站起,跟了进去。只见林乐峰背对着自己往床上一躺,身下的床单迅速地渗开了一圈水渍。石宁从洗手间拿出一条浴巾帮他擦拭,柔声说:“把湿衣服脱下来吧。”林乐峰不答,依旧背对着她,恍若未闻。
“这样会感冒的。”石宁撩起他的T恤下摆,想帮他脱衣服。林乐峰推开她的手,声音低沉:“你出去吧,我想静一静。”石宁怔在床前半分钟,然后轻手轻脚地离开房间,慢慢地掩上房门。在门快要合拢的瞬间,她看到林乐峰双肩轻轻颤动,迅速地蔓延到全身。
“峰少他……”陶颜只觉得言词艰涩难以出口,两眼巴巴地看着脸色肃然的石宁。石宁抿紧嘴角摇了摇头,余下三人俱都一声叹息。陶颜、朱沁蓝跟唐绍结识两天,并无深交,只是觉得惋惜,心头沉甸甸。于重元跟他因为林乐峰的关系,平时称兄道弟,难过之情溢于言表,声音也哽咽了:“他妈的,他妈的……”
厅里的气氛很是压拟,四个人相互也不交谈,各守着沙发的一角,发呆的发呆,想心事的想事,难过的难过。这种境况大家都不曾经历过,虽说都是社会经验丰富的成年人,依然有些手足无措。惟有屋外的风声雨声一个劲地往耳朵里钻,将脑袋堵得严严实实。
就怎么坐着,偶而交换一个没有内容的眼神,一个下午过去了。阿田准备的晚餐很丰盛,奈何大家都没什么胃口,随便扒了几口就放下碗筷。林乐峰没有出来吃饭,石宁去房间里看过,说他睡着了,就没有吵醒他。
吃完饭,窗外的风雨小了些,陶颜早早地回房躺下了。折腾了一夜一天,受了无数胆战心惊,她有些麻木,只想睡个好觉。朱沁蓝坐在厅里看碟片,于重元在她身边木头木脸地坐着,目光无精打采,不停地抽着烟。石宁牵心房间里的林乐峰,心不在焉地坐了一小会儿,又跑进去看他。
这时,林乐峰已经醒了,双手抱头靠在床背上,眼皮耷拉着,脸色晦暗。石宁的心无缘无故地跳了一下,走近床边,低声柔语地说:“你醒了,吃点东西吧。”林乐峰木然地摇摇头,眼皮不抬一下,也不说话。石宁伸手摸摸他的额头,触手冰凉,她心疼地哼了一声,拉过被子盖住他。
林乐峰忽然伸手抓住石宁的手,说:“为什么你怀孕了都不告诉我一声?”他说话时依然眼皮都不抬一下,下眼睑一圈阴影,也不知道是因为疲倦,还是光线的缘故。石宁心脏缩紧,迟迟艾艾地说:“是……颜丫头跟你说的吧?我……我是骗她的。”
“什么?”林乐峰抬起眼皮,不敢相信地瞪着石宁,手上的力量也陡然添了不少。石宁痛的直皱眉,怯怯地说:“那天跟陶颜开玩笑的,没想到她当真了。”林乐峰盯着石宁,目光慢慢地变冷,最后他松开了手,眼皮又重新耷拉下来。
“吃点东西吧?”石宁揉着发痛的手腕,怯怯地说。林乐峰扯过被子,蒙头蒙脸地盖住自己,完全不搭理她。石宁手足无措地站了小会儿,只得退回厅里。
“峰少还没醒?”朱沁蓝问。石宁迟疑着点了点头。电视里咯咯滋滋地笑着,是个喜剧片,不过一点勾不起看者的笑意。屏幕闪烁的光芒忽红忽蓝,打在朱沁蓝、石宁、于重元的脸上,沉重地诡异着。
外面的风雨经历了短暂的温情后,集聚能量,开始新一轮的狂轰烂炸。风声呜呜地呼啸着,豆大的雨滴打在个玻璃窗上,噼哩啪啦的乱响。朱石于三人在厅里心情沉重地坐到深夜,前后不一地回房休息了。于重元是最后一个睡的,因为他要去后院小房子里关发电机。回来后,他洗了洗就上床睡觉了。
于是,黑暗与风雨将整个别墅重重包围了。
陶颜一直担心自己会梦游,睡的很不塌实,睡一会儿醒一下,看清楚自己在床上,又放心地睡了过去。朱沁蓝上床时虽然轻手轻手,她还是醒了,转了个身又睡着了。也不知道隔了多久,她内急醒来。先看自己是否要床上,然后放心地吁了一口气。她住的是客房,没有配洗手间,不得不从床上爬起,急冲冲地奔到挨近餐厅的洗手间。
从洗手间出来,轻松了许多,她留意到一件奇怪的事:厅里的灯怎么亮着呢?睡觉之前肯定会关发电机,即使不关,发电机没水也会自动停了的。随即她又发现电视屏幕也亮着,而且有画面。画面十分的模糊,黑沉沉的一片中依稀有条人影扭动着,不过没有任何声音。这条人影似曾相识,陶颜好奇走近,看清楚那条人影有一头长长的黑发,她站在窗前,双手伸向前方,从身体姿势来看,应该是在拉什么东西。
在拉东西!陶颜的心不由自主地狂跳,脊梁发冷。画面上的那条人影还在拉东西,看她身体动作语言,几乎是拼上吃奶力气了。突然她摔倒了,重重地跌在地上,手里抓着两只血淋淋的胳膊……
“啊……”陶颜尖叫数声,一声连着一声,响彻整个别墅,甚至盖过外面的凌厉风声。
啪啪啪,三个房门全开了,朱沁蓝、林乐峰、石宁、于重元全冲了出来,纷纷叫嚷:“怎么了?怎么了?”
陶颜闭着眼睛指着电视。四人齐齐将目光落在电视上,只见一个长发着白色睡衣的女子坐在地上,手拿两只血淋淋的胳膊,仰头做尖叫模样,然后晕倒在地上。顷刻,那女子却又缓缓坐起,从地上爬起站直。强风从敞开的窗子闯了进来,吹拂着她的黑发,她的白色睡衣。她走到窗前,爬了出去……画面倏忽消失了,屏幕充斥着白色雪花。
朱沁蓝、石宁按着胸口,呼吸艰涩。陶颜掩面啜泣,浑身颤抖。林乐峰的反应最快,扑到碟机前,挨下OPEN键,弹出一张碟片,上面有四个字:第七夜。
“谁开的发电机?”于重元双眉一皱,说,“我明明睡觉前把它关了的。”大家的目光全聚到他身上,陶颜也停了啜泣,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于重元,灯光照着眼角的泪珠明晃晃的。
林乐峰从DVD前站了起来,扬着手中的碟片,问:“这张碟片是谁的?”石宁走近他身边,接过碟片看了一眼,摇了摇头,说:“我睡的时候,蓝蓝跟重元还在看碟呢。”
“是,DVD还是我关的,当时看的碟片都没拿出来。是很早以前的搞笑片,叫什么七星拱月的。”朱沁蓝拿过石宁手中的碟片,又说:“不是这一张,这不是我们刚才放的那张。”她又将碟片传给于重元,后者看了一眼,也是摇头。
林乐峰低头看DVD机子旁边撂了碟片,片名果然是七星拱月。“这么说,这张碟不是我们任何一人的。”林乐峰面容严肃地说。他说话的声音并不大,却令大家悚然一惊。恰巧屋外一股强风呜呜而过,象地狱的鬼嚎,或是恶魔的哭泣。大家都变了脸色。厅内的灯光忽明忽暗。
“这张碟片有什么不妥,不过是普通的恐怖片呀?”朱沁蓝小心翼翼地说出心头疑问,虽然半夜有人发动电机又放碟片很古怪,但也不至于陶颜吓成这样,林乐峰如临大敌。要是她知道知道苏克失踪的离奇经过,也就不会奇怪陶颜与林乐峰的反应如此剧烈。
沉吟片刻,林乐峰毅然决定:“我们一起来看看这张碟吧。”
“啊……”陶颜不由自主地发出一声惊呼,随即又伸手按住自己嘴巴。又是一阵强风呜咽而过,声音一直钻进她的耳朵里,搅江倒海地回响着。
林乐峰将碟片重新放回机子里,慎重地按下播放键。朱沁蓝、陶颜、于重元挤在一个沙发坐着,林乐峰与石宁另坐了一张沙发。
起初电视屏幕上只有雪花点,没有任何声音。过了约摸一分钟,蓦然地冒出画面,黑沉沉的夜色里一对暗绿的眼珠,然后屏幕打出三个凄白大字:第七夜。境头拉长,黑色现出层次感,隐隐绰绰地好似藏着许多蠢蠢欲动的东西。
然后层层叠叠的黑暗出现了一点浅黄色的微光,镜头拉近,黑暗如潮水往两边涌开,露出一栋欧式建筑的房子。镜头绕着房子四转,然后停在透出火光的窗口中,从窗帘的缝隙里探了进去。镜头落在华丽的法式壁炉上,炉火不旺不淡,火苗变幻不定。镜头移到左面角几上,一张镜框端端放着,框内的照片模糊,依稀是个少女,留着长长的黑头,遮住半个脸,微垂着脸抬起眼皮看人,目光阴郁而凶恶。
镜头并未在照片上过多停留,随即滑开,落在沙发上坐着一个女子。镜头拉近,照着她的黑发森森,白色睡衣长至小腿,她的小腿很白,隐隐可看到青色的血管。那少女拿起旁边的蜡烛,离开厅,往房间走去。推开门,将蜡烛安在床头柜上的烛台上,然后跳上床钻进了被窝,白色的被子遮住了她的全脸,黑色的头发散在被外,象一丛海草。片刻那少女却又坐起,脸朝着窗口张望,窗口慢慢地升上一双手,攀着窗缘。
她瑟缩着身子,稍后却又大胆地张望了一眼,跟着跳下床,飞快地奔到窗前。镜头从她背后一直照过去,只见她双肩绷紧,双脚错成弓步,看来是在用力地拉东西。
坐在沙发上的陶颜又是浑身发抖,这一幕她太熟悉了。尽管她从没有看过自己的背影,可是看那黑森森的长发,白色的裙子,那用劲拉东西的姿势,可以完全想象出跟自己拉苏克时的背影是如何地相似。
接下去就是令她最为胆战心惊的一幕,那少女跌坐在地上,手里拿着两只血淋淋的胳膊,尖叫着晕倒。镜头一动不动地停在那带血的胳膊上以及少女抓着胳膊的白手,白手微微颤抖一下,那少女又翻身站起,窗外的风吹舞着她黑色长发,象一面舞动的旗帜。
那少女拿着两只胳膊,爬出窗外。和刚才一样,屏幕在此变成了雪花点。林乐峰拿起这边的摇控器,飞快地按下快进键,过了小会儿,屏幕再度现出画面。黑森森的夜色,风很大,别墅外的灌木树植摇晃的厉害,少女的睡袍被风吹得鼓鼓的。她穿过了草地,钻进了灌木丛,然后继续往前走,周围的黑暗里不时有磷光闪烁,树木无声震动,掉下大把落叶。有一片落叶掉在她的头顶,随即又被风刮跑。
她继续走,四周愈发多的磷火闪烁,象节目灯一样此起彼伏,不但没能消退黑暗,反而让黑暗更加叵测。从星点磷火中,可以看到她到了一个墓园,墓园的铁门生了锈,园内碑石森立,全是白色的,密密匝匝地一排又一排。那少女将手臂扔了进去,立刻有些暗绿的光亮聚集,顷刻,胳膊掉在地上已变成了森森白骨。
少女看着胳膊变成白骨,然后转过身来……镜头在这一刻暂停,随即拉近,暂停,拉近……一张惨白的脸迅速地占据了整个屏幕,纤毫可见。
“啊……”林乐峰与于重元齐齐发出尖叫,前者更是如弹簧般地从沙上跳起来,冲到屏幕前,肩膀不停地抖动。
石宁与朱沁蓝还有陶颜面面相觑,十分不解,为什么两个大男人吓成这样子?再看屏幕上的那张脸,眉眼秀丽,长得倒是挺漂亮的,只是皮肤白的几乎要透明了,皮肤下的静脉象一条条小小的蚯蚓。
“怎么了?”陶颜轻轻地碰了一下于重元,后者双手抓着沙发,嘴巴张得极大。
于重元瞥了林乐峰一眼,按捺着心头的震骇,压低声音说:“那是峰少以前的女朋友。”原来峰少以前的女朋友是演员,陶颜心想,这也没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呀。于重元又补了一句:“她失踪五年了。”
陶颜一愣,追问:“她是演员吗?”于重元摇了摇头。陶颜与朱沁蓝倒抽一口冷气,相视一眼,身子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。
那张苍白的脸占据整个屏幕足足半分钟,然后有水流从她头顶倒了下来,蜿蜒地爬过她的颜面,头发结成绺绺,湿嗒嗒地虬结着。深黑色的瞳孔慢慢地变浅,透出幽绿色的光芒。然后所有的颜色都消失了,屏幕又变成了雪花点。
林乐峰一手扶着屏幕,头微微垂着,双肩绷成一条直线,衣服下的肌肉全鼓了起来。沙发上的四人都不敢吱声,一眨不眨地盯着他。好一会儿,他的身子才松懈下来,看也不看大家一眼,低着头走进自己房间,“砰”一声巨大的关门声,震得厅里的空气嗡嗡作响。石宁犹疑着追了上去,一推,房门是锁死的。她满心担忧地在门前站了片刻,却又不敢敲门,无奈地退回客厅沙发坐下。
厅里的气氛很古怪,朱沁蓝、于重元、陶颜三人小心翼翼地交换着眼色。最后是朱沁蓝先开的口,声音压的很低:“这倒底怎么回事?为什么峰少的以前女朋友会出现在碟片里呢?而且碟片的内容还这么可怕。”问的自然是与林乐峰一块儿玩到大的于重元。这问题也是石宁十分关心的,她抬起眼皮盯住于重元。石宁与林乐峰是两年前结识的,当时只知道他家境不错,有些富家公子的坏脾气,为人比较贪玩。有不少女人自称是他女友,但他却从来没有承认过一个。这次乍听到林乐峰前女友,也是大感吃惊。
于重元略作沉吟,按话不语。陶颜察颜观色,知道他怕林乐峰怪罪他,说他四处张扬他的旧事,连忙劝说:“苏克失踪,唐绍失踪,可能接下去就是我们中的任何一个人。你还犹豫什么呢?瞧不出来现在情况不太妙吗?”
于重元又不迟钝,当然发现事件的离奇古怪,目光微闪,已有所动。陶颜继续攻心:“石宁昨晚被海鬼扼脖子,苏克昨晚被鬼拉走,还有我也遇到了鬼,于重元,你还没有看出来?大家的性命都悬乎着呢。”
于重元终于被她说动了,说:“峰少以前的女朋友叫沈菡,跟他是大学同学,两人当时的感情真叫一个好呀。而且他们的兴趣出奇的相似,都喜欢户外运动,都喜欢潜水。我认识峰少这么多年,从来没有见过他对女孩子好过,两人当时都商量着要举行海底婚礼……”石宁听到这里,眼神一黯。
“五年前,沈菡忽然失踪了,活不见人,死不见尸。峰少当时几乎急疯了,上天入地地找她呀。”
“她在哪里失踪的?是不是白亭岛呀?”陶颜的脑海里浮起海底峭壁洞穴里的那丛黑发。
“不是,当时峰少在白亭岛祭祖,沈菡因为工作忙走不开,所以就没有来。她是在深圳失踪的。”于重元十分肯定地说。陶颜松了一口气,看来沈菡是与海底头发无关了。在深圳,失踪的事时有发生,要知道这个移民城市,有着数不清楚脑揣着金钱梦想、怀揣尖刀的盲流,他们的凶残屡有见报。
“那就是她应该与海鬼没有关系,可是为什么这张碟片有她呢?难道她还活着,失去了记忆力,然后变成了演员。”说完后,陶颜立刻发觉自己电视看多了,TVB的经典桥断全用上了。幸好石宁、朱沁蓝、于重元都怀有心事,没有笑话她。
于重元想了想,走到DVD前取出碟片看了看,说:“你们听过第七夜这部片子吗?”三人齐齐摇头。他又说:“我向来喜欢看恐怖片,但这片我也从来没有听说过,如果没有估错,这根本不是一部片子,而是……”灯光忽的熄灭了,于重元收口,抬头看着走廊里闪烁的煤油灯,那浅黄色的一团,象个幸灾乐祸的笑容。
“而是什么?”
于重元转过脸来,他背光而立,大半个脸落在阴影里,衬得目光特别地亮,往外溢出各种复杂的情绪。“或者是别人特意刻录的一张合成碟,也有可能是……有鬼借碟现身。”象是伴奏,外面的风声忽然地大了,近乎歇斯底里地咆哮。陶颜害怕地呻吟了一声,与朱沁蓝挨的更近。石宁独自一人坐着,只好将身子缩了缩,挨紧沙发。“如果有人刻录,那出于什么目的呢?还有,如果……如果是鬼,那又是什么目的?为什么要跟我们过不去?”
“也许她找的并不是我们。”朱沁蓝瞟了一眼低头不语的石宁,又瞟了一眼房门紧闭的林乐峰房门。于重元与陶颜皆明白她的意思,一时间不好接话,只是心头漾着异样的感觉。
“对了,也许她并没有什么恶意,只是想告诉我们她是怎么死的呢?”陶颜又忍不住摆出恐怖小说的经典片断,鬼魂们日复一日、年复一年地重演着自己死亡的经过,等待着有人为它申怨报仇。
“那苏克为什么失踪?”于重元驳斥她。
提到苏克,陶颜顿时无话可说了,昨晚他可是在自己眼皮底下被鬼拖走,而且留下两只血淋淋的胳膊。忽然想起方才碟片里,那女子先是尖叫着晕倒,随即醒过来翻窗去了墓园,将胳膊扔了进去。难道这是在暗示自己,昨晚自己晕倒后,也立刻醒了过来,然后翻窗出了别墅,去了就近的墓地。这个想法令她气喘心虚,额头冷汗如雨。这并非没有可能,她曾经被盅惑过,很有可能晕过去后,去干了一些自己也不知道的事情,比如说扔掉胳膊。唯有这样才能合理解释,昨晚两只血淋淋的胳膊为何凭空消失了。
陶颜越想越是心慌,几乎将自己等同于碟片里沈菡了。因为做贼心虚,她变得神魂不守,没听到朱沁蓝在同自己说话:“陶颜,苏克昨晚到底怎么回事?”朱沁蓝说了半天,不见陶颜有反应。细看她,两眼游离,目露恐怖之色,额头一排细细密密的汗珠。赶紧推了一下,说:“陶颜,你咋了?”
陶颜被推得一悚,自然而然地抬起眼皮,视眼就落在对面的窗上。“啊”她发出一声尖叫,将头埋进朱沁蓝怀里。朱沁蓝吓了大跳,嘴里咕哝着:“怎么了?怎么了?”偏头看着窗外,一片森森然的黑暗,风雨泼辣。
“鬼,鬼,海鬼,海鬼……”陶颜抱着自己的脑袋一个劲地往朱沁蓝怀里钻,朱沁蓝被她拱得几乎从沙发上掉下来,哭笑不得地说:“陶颜,你别吓人呀,是不是将树当成人了?”恰在此时,房间里又同时响起了两声骤然的抽气声,石宁与于重元也变了脸,呆呆地看着窗外。朱沁莉顺着视线,偏头看着窗前,正好天空划过一道闪电,电石火光间将屋外照得透亮,有一条影子立在窗前,黑兮兮的。电光熄灭,那条黑影又重新归于黑暗。它在黑暗中看着我们!朱沁蓝头皮麻麻地炸开了。
“咚咚咚……”“咚咚咚……”敲门声不紧不慢地从前门传来,厅里的四人顿时僵成了冰雕。风雨如晦夜,有客上门造访?是祸还是福?是鬼还是人?
风强雨大,却遮不住敲门声的笃定,透过厚实的木板门,一声声落在厅内众人的心脏上。四人眼色递来送去,脸灰如土。半晌,那敲门声丝毫没有停歇的打算,于重元回过神来,想起了自己是在场的唯一男人,理应出头作个表率。而且他也想到其他可能,比如说万一敲门的是苏克呢?
不料他脚步刚动,换了朱沁蓝的一声尖叫:“你想去开门?你疯了?”于重元停住脚步,顿时又茫然了。
敲门声终于停止了。与此同时,风声雨声也骤然停了,天上地间闷闷沉沉地没有一丝声响,林家别墅仿佛被整个宇宙遗弃了。有一种很可怕的燥热在逼近,搅得大家心虚汗出。
“嘭”的巨响,跟着是玻璃破碎时发出的哗啦啦声音。厅里四人竖直耳朵寻找着声音传来的方向。朱沁蓝沉吟着说:“好象……”又是一声重物坠地声,这下其他三人也听清楚了,目光齐齐射向唐绍的房间。房门闭着,但声音分明是从里面传来的。
“难道……”陶颜嘴唇颤动,后面的字再也吐不出来。
“去看看吧。”于重元拿起桌几上摆着的电筒,用征询的目光看着三个女人。朱沁蓝也抓起一个电筒,说:“不怕,在屋里呢,有防盗窗。”石宁与陶颜一想也对,同时点了点头,站直身努力装出一副勇敢的样子。
于重元与朱沁蓝打着电筒走在前面,石宁与陶颜躲在后面,缩着身子,刚刚那一瞬间的勇敢又荡然无存。小心翼翼地拧开房门。风从破碎的窗口奔了进来,满屋乱跑,乍遇缺口,呜的一声蹿入厅里。大家只觉得迎面一寒,几乎睁不开眼,睡衣全鼓起来了。
两只电筒都指着玻璃窗的大窟窿,雨气被狂风切成一片一片送进来。
电筒继续往后移动。“啊……”于重元跳了起来,朱沁蓝也跟着啊了一声跳了起来。石宁与陶颜也跳,却只是追随着于重元与朱沁蓝,并不知道发生何事,因此嘴里嚷嚷着:“怎么了?怎么了?”
两束灯光从不同的位置射着地面的一个东西,这下子陶颜与石宁也看清楚,是一个白森森的头颅。两人异口同声发出“啊”,往门口方向连退了几步,却不料撞到一人身上。石宁抬头见是林乐峰,忙不迭地抓住他的胳膊,用吓怕了声音说:“好可怕呀,阿峰。”
林乐峰并不理她,径直抽出胳膊,两眼一眨不眨地盯着头颅走了过去,弯腰捡起,小心翼翼又充满爱怜的样子。这举动让其他四人大是不解,怔然地看着林乐峰将头颅抱在怀里,拂去附在上面的一丝海草,然后一言不发地回了自己的房间。
“峰少他……”陶颜实在找不着合适的词。可是其他三人都好象明白了,脸上露出明了的神色。
“从现在开始,我们要事事小心。”朱沁蓝一脸严肃,“还有大家不要再分开了。”陶颜连忙点了点头。但于重元与石宁都在犹豫,朱沁蓝的意思十分明显,要与林乐峰保持距离。于重元与他是从小玩到大的老朋友,石宁是他的未婚妻,即使真的觉得他不妥,要在行动上疏离他,内心也是大为难受的。
“峰少为什么对这头颅很爱惜的样子呢?”陶颜依然不能忘记他刚才拂开那丝海草的温柔姿式,“这头颅会是谁扔进来的呢?”
“是呀。”朱沁蓝附和,“于重元,你跟峰少一块儿长大的,我们当中也只有你对他的事情最熟悉了。你快说说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呀?”
于重元露出了为难神色,想了想,说:“他的为人就跟他平时在大家面前表现出来一样的,爽快,豪气,不拘小节……”
“咚咚咚……”敲门声再度响起,打断了于重元的话。四人相视一眼。神秘的头颅和刚才林乐峰的反常举动,令大家意识到自己所处的环境,内外都不安全,心境也就发生了变化。依然害怕,却想着要如何自救。朱沁蓝晃着电筒,用询问的口气说:“我们去看看吧?是人是鬼,都要将它揪出来。”陶颜小小地啊了一声,一看于重元与石宁都是默认的表情,立刻用手捂出自己的嘴巴。
四人刚走到唐绍房间门口,只见林乐峰从自己房间里出来,大踏步地走到大门前,打开了大门。风咆哮着,犹如千军万马奔腾入屋,刮得陶颜等四人站立不稳,眼睛眯成一条细缝。厅里的一阵呯嘭响声,瓶瓶罐罐倒了不少,书本哗啦啦大作,纸张飞上天花。
大门口并没有人。黑森森的夜色止步于大门口,跳跃扑腾一副随时要吞噬一切。树植摇首晃尾,发出沙沙沙的暴响,好似在为夜魔摇旗呐喊。只是并没有敲门人或是鬼。
说不清楚是什么的感觉,大家忽的都将目光投到客厅的窗前,在玻璃上紧紧地贴着一张变形的脸,就象一颗烂掉的茄子。那脸上惟一成形的只有眼睛,如此地杀气腾腾,带着来自地狱的冥冽色气息。
那张脸在咧嘴,不成嘴巴的嘴张开,露出白森森的牙齿。目光落在林乐峰身上,说不清楚是什么表情,除了杀气,还有悲伤,还有愤怒……他伸出一只手指指着林乐峰。林乐峰与他默默对视着,全身的肌肉绷紧,目光凌厉如隼鹰。
陶颜轻轻地推了朱沁蓝一下,战战兢兢地说:“你看他身上穿的。”朱沁蓝点了点头,她也早看到了。窗外那人几乎是体无完肤,皮肉外绽,象一张张嘴巴。原本穿着的衣服也成了破条子,但分明是潜水衣。
又一阵狂风大作,逼得大家拼命地眨着眼睛,定睛再看时,窗外那人消失了,玻璃上还惨留些许压痕。
玻璃上的压痕顷刻消失无痕了,不断地有雨水冲刷着玻璃。林乐峰重重地关上门,将狂风暴雨尽数挡在门外。房间里激荡的风转了几圈,不情不愿地散掉了气焰。幡幡舞动的窗帘归了原位,飞在半空的纸张如一片片雪花飘落。
四人心情复杂地站着,目光盯着林乐峰。他看起来很憔悴,胡渣横生,眼圈青青,眼睛里布满了血丝,连一向挺得很直的背也松懈了。林乐峰扫了大家一眼,眼神奇怪,说:“记住,不要随便离开这房子。”
他的话和不正常的神色又给了大家的心脏一记闷拳,朱沁蓝终于忍无可忍,说:“峰少,请你告诉我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?”
“我以为关于海鬼的故事只是个传说,现在看来是真的了。”林乐峰双眉间拧成川字。
石宁焦急地说:“那现在我们怎么办?”
“现在有台风,暂时又走不了。大家只能自己小心了,没事不要离开房子。”
“峰少,唐绍他怎么了?”陶颜问。
林乐峰神色微滞,眼睛里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,说:“我们到达他潜水的地方,找了半天都没有找到他,这样的浪,他是凶多……唉,真他妈的。”
“刚才那人,我看他穿的衣服就是潜水衣。”朱沁蓝肯定地说。陶颜附和地点点头,想起刚才那人体无完肤的模样,只觉得一股气堵着胸口,犹其那张脸,跟被大象踩烂了一样。
“会不会是唐绍呢?”于重元问出大家心头都怀疑的问题,问者和听者都是心头烦闷。
“那么刚才是他敲门了?”陶颜心有内疚地补了一句,“我们没有开门。”
林乐峰眉毛一扬,提高声调说:“即使是他,也已经不再是原来的他。”陶颜忍不住啊了一声,吃惊地说:“峰少你这是什么意思?”其他三人都默然地垂下了眼睑,他们明白林乐峰话中之话:唐绍已经死了,回来的人不是他。如果方才那人真的是唐绍,那也只有这个理由能解释他的异常行为。如果不是他,那又会是谁呢?
苏克的失踪,唐绍的死亡,这一趟白亭岛之行散发着浓重的死亡气息。大家年轻飞扬的心沉入了无底沉渊,打捞不起。
林乐峰说:“大家别再想了,休息一下吧。”他说完回了自己的房间,关上房门,咯噻一声传来反锁的声音。于重元等三人都忍不住瞟了石宁一眼,他们都感觉到了峰少对石宁的冷淡。石宁有些尴尬地别转头,方才那反锁的咯噻声,实在是比白亭岛有鬼更让她心寒。
朱沁蓝打了个哈欠说:“我也困了,回房休息了。”她拉着陶颜往房间里走,陶颜不动,正想说大家聚在一块儿比较安全,却见朱沁蓝抛出一个眼色。陶颜赶紧改成其他话:“我也困了,大家晚安。”
两人一同回了房间,锁好门。朱沁蓝又小心地检查着防盗网是否结实,窗户是否关拢。陶颜被她的一系列动作整得心又缩紧了,说:“怎么了?怎么了?”
朱沁蓝拉好窗帘,烛火里,小小的房间溢出一点温暖。她转过身来,面容严肃地说:“除了你,这屋里我不会相信任何人了。”
陶颜的心咚的一声巨跳,追问:“什么意思?”
“我也不知道,我只是觉得我们都有危险,也许是海鬼,也许是人。”朱沁蓝脸色越发地沉重了。陶颜低低地呻吟了一声,说:“蓝蓝,求求你说清楚一点点,你到底明白了什么?”
“我就是没有明白是怎么一回事,所以才担心呀。陶颜,你想一下,我们到岛上发生了多少离奇古怪的事情呀?你梦游,苏克失踪,唐绍遇险……”
陶颜虽然胆小,脑袋却不笨,蹙眉打断了她:“等等,你怎么知道我梦游?”细想一下,最早告诉自己梦游的人是苏克,然后是唐绍,最后其他两个男人也知道。但石宁与朱沁蓝却提都不曾提及的。“为什么你知道我梦游,也不告诉我一声呢?”
朱沁蓝说:“第一天晚上,你梦游时我发现了,当时你象个僵尸一样地走出房门,我吓坏了,都不敢跟你说。我想着要离开白亭岛再告诉你。”朱沁蓝的话并没有消去陶颜的疑心,如果当时自己梦游的姿态吓坏了她,一般女子的心理,即使不说出来,不可能第二夜还有胆量跟自己睡在一起的。随即陶颜又想起了昨天晚上,朱沁蓝不知所踪,回来后只字不提。当时自己还认为她有梦游的可能,现在看来,也许并不是。
朱沁蓝小心地打量了陶颜一眼,说:“怎么了?”陶颜摇头说:“没事,昨晚你去……”话还没有说完,听到一阵敲门声,两人相视一眼,将房门打开。石宁站在门口,脸色不太好看,看着陶颜说:“颜丫头,你能不能出来一下呀?”
陶颜犹豫着走到门口,石宁一把拉住她走到一边,低低地说:“颜丫头,我们两个呆在一起吧,现在除了你,我谁也不信。”
陶颜看了一眼厅里满腹心事坐着的于重元和房门口张望的朱沁蓝,也低低地回了一句话:“那你先告诉我,为什么要骗我说你怀孕了?”
“这……”石宁松开了拉着陶颜的手,脸上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。
火光忽忽跳动,落在石宁脸上的阴影也跟着忽忽跳动,那种复杂表情好似活了过来,在她的脸上流转不定。陶颜不无失望,她与石宁要好,自己对她没有藏过心事。实在想不明白,为何她会在这种小事上欺骗自己。她看着石宁,深深的,一直看到她幽幽的瞳孔深处。石宁别转了视线,脸上换了一种神色,似无奈似愧疚。“颜丫头,我不是有意要骗你的。”
要是换在平日,这种谎话是不值得慎重对待的,陶颜的性格也没有如此细琐。只是如今身陷孤岛,风雨肆虐,海鬼在暗处窥视,这已足够叫人胆战心惊。不料身边的伙伴又一个个露出了陌生的面貌,这比海鬼更叫人害怕。陶颜不敢大意,即使面对的是好友石宁。
石宁见自己的话并没有打动她,微微地叹了一口气,声音仍然压的极低,说:“颜丫头,反正我只相信你一人。”她说完,回沙发上坐着,低眉敛目,隐有凄苦之色。陶颜心中一动,心想也许自己真的错怪了她。她也到沙发上坐下,离着石宁一个位置的距离。
朱沁蓝从屋里抱了床薄被,挨着于重元坐下,说:“我看今天晚上大家都是睡不着的,不如坐在一起聊聊天了。”大家默默地交换了赞同的眼色。于重元说:“是呀,我觉得大家呆在一起相互有个照料。”说到照料,大家同时想到了将自己锁在房间里的峰少,他在想什么呢?
朱沁蓝轻咳了一声,说:“重元,你来岛上好几次,肯定听过海鬼的事情吧?”她边说边小心翼翼地瞟了一眼窗外。
于重元摇摇头说:“我是来过白亭岛三次,对这里也比较熟悉,可是没有跟岛上居民们打过交道,关于岛上的事情都是峰少告诉我的。他是说过岛上有古怪传闻,不过山有山鬼,水有水鬼,凡是有人的地方都有鬼的传说,没什么稀奇的,我听了也没当回事。”
“我一直在想,为什么它会缠上我们呢?”石宁蹙眉说,“为什么它不去找岛上的其他人呢?”于重元说:“这些事情我就不懂了,应该有些因果吧,只是我们现在不知道。”
陶颜小声地说:“我看过很多鬼故事,鬼之所以不肯离开去投胎,是因为有仇恨未了。”这个小小的朋友圈里数她最胆小,但数她最爱看鬼故事,平常里大家时常拿此来笑话她。不过今天是不会被笑话。于重元、石宁、朱沁蓝俱是心头一凛,脑海里浮现那张不断放大的惨白的脸——沈菡。难道是她的魂魄在作祟?如果是她,那么她是来找谁呢?
屋外停了雨,风声呜啦啦地卷过枝头、屋檐,犹如一个受伤的灵魂在哭泣。陶颜坐在沙发上,渐渐地觉得的冷,却又不愿意回屋去拿取暖的东西,往沙发深处靠了靠,将背后的靠垫拿到胸前抱着。忽然,她起了方才碟片里看到一个镜头,问:“重元,你知道这岛上的墓地在哪里吗?”于重元一怔,凝视着她,问:“我知道,可是你为什么问这个呢?”
“我……只是随便问问。”陶颜讪讪地说。苏克失踪的细节,她只告诉了林乐峰一个人。因为那两条血淋淋的胳膊凭空失踪,令她怀疑那一段不过是自己后来发的梦。可是刚才看碟片,前半部分是昨晚事情的再现,细节上一模一样。看到最后那女子将胳膊扔进了墓地,她就一直在怀疑自己是否也曾去将胳膊扔进了墓地。
“墓地离别墅并不远,在西面那个山脚下,可能走个十来分钟就到了。陶颜……”于重元欲言又止,脸上的神色有点古怪。陶颜怔然,轻声问:“什么?”
于重元沉吟片刻,说:“刚才我一直在回想着三天来发生的事情,越想越觉得的蹊跷,为什么那么多事情都是你发现的呢?”陶颜浑身一震,之前她并没有留意这方面的事情,经于重元一提醒,才发现巧的不能再巧了。可是为什么呢?陶颜细想半日,依然没有头绪。
第四天
这一夜在似睡非睡中挨到天亮,幸好除了风雨再无其他。醒来后,陶颜发现雨停了风也小了,天色异常的清亮。她甚是欢欣,以为台风已经过境。然而看林乐峰,脸上忧容更盛了,呆呆地瞅着天空。“怎么了?峰少。”林乐峰成年前的大半暑期都是在白亭岛度过,对台风天气见得多了,渐渐地摸清了它的规律。他苦笑着说:“这可能是个很强的台风。”
陶颜一呆:“什么?”林乐峰说:“台风高速移动需要很多能量,它现在多半经过暖洋停了下来,吸收热能,蓄势待发。”陶颜没听明白,直楞楞地看着他。林乐峰又说:“就象股市里上涨到一定程度,大盘需要调整,积聚能量才能再大幅拉升呀。”
这会儿陶颜终于明白了,喃喃地说:“有没有这么吓人呀?”林乐峰说:“也许比这更吓人,我的去找福伯问问,你们呆在房间里别乱跑了。”林乐峰说完就走了。
厅里四人本来还有的朦胧睡意,也全被他的话吓跑了,悉数趴到窗前研究起天色。天色确实透着一股不同寻常的味道,青澹澹的散发着荧光,象个久病的人。天光照着四张疲倦的脸,连着两日少睡多惊,大家的脸色极为惨淡,眼珠骨碌碌转动,草木皆兵的样子。
看了半响,朱沁蓝伸着懒腰说:“天要下雨,娘要嫁人,随它去吧,我去补个觉再说。”其他三人一听,深以为然,反正如今困死孤岛,只有挨宰割的份,再操心来操心去也是白搭。当下四人散开,洗漱的洗漱,吃饭的吃饭,补觉的补觉。
石宁拖着疲倦的身子往自己的房间走去,现在天亮了,可以放心大胆地睡一觉了吧。房间里有些乱,床头柜的烟灰缸里挤挤攘攘的烟头,烟灰也散得四处都是。她掀起被子钻了进去,床温暖而柔软,她打着哈欠伸着懒腰转了身。视线迎上一物,她浑身僵住了。
片刻,她用颤抖的手掀起被角,露出那物的完全面貌。一对黑洞洞的眼眶对着她,虽然它已经没有眼珠、没有眼神经……但她感觉到它在看她,森然白骨泛着冷光。石宁心寒不已。林乐峰将头颅安在床上!昨晚他与头颅同床共枕!
受多了惊吓人就会变得麻木,石宁怔怔地瞪着头颅半刻,头颅也似乎在回瞪着她。然后她爬下床,将被子重新收拾好,就象她从未掀开过一样。换好衣服,石宁走出房门,陶颜在餐厅里吃早餐,费力地啃着一个包子。她递了一个包子给石宁,石宁摇头:“我不想吃。”摸摸肚子,空空扁扁,但就是没有胃口。
“我也不想吃,可是不能不吃。”陶颜将最后一口包子塞进嘴巴里。
“我们出去走走吧,陶颜。”石宁恳切地看着她,经过昨晚,两人生分了不少。陶颜略作沉吟,点了点头,缩在这座石头别墅里,成天整夜地聆听暴风雨,会闷会病来的。
外面的空气很清爽,风不徐不慢,有初秋的几分味道。两人慢慢走到沙滩,穿过本地居民的住宅区,穿过他们交织的眼神,这种眼神细细地分析,就是在看异类。细想一下,陶颜等人对他们来说,确实是异类。
海边的风稍大,海浪迭迭,海水比昨日更混浊了,都变成了暗灰色。呼吸着新鲜的空气,陶颜觉得精神大振,几日的愁郁也消了一些。她看石宁,在风中不胜单薄的样子,衣裾飘飞,几乎就要随风化去。陶颜心中蓦然升出一股怜惜之心,拉住她的手,轻声说:“阿宁,别担心,我们一定会安全地离开的。”人有一样奇怪的习性,当碰到比自己更弱小的人,便自然而然地坚强起来了。
只是这句话并没消却石宁的忧虑,她依然蹙着眉,说:“陶颜,那天那句话并不是说给你听的。”这句话她昨晚也说过,不过此时与彼时不同,陶颜敏锐地感觉到石宁倾诉的欲望,她追问了一句:“那是说给谁听的呢?”
石宁嘴唇蠕动半刻,终于挤出两字:“唐绍。”陶颜大是不解,皱着眉头说:“为什么?你为什么要让唐绍以为你怀孕了?难道这孩子是你跟他的?”
“不,不是,只是……”石宁沉吟不决,似乎在寻找合适的词,又似乎就此打住。陶颜凝神相待。骤然的一阵狂风将浪尖的水珠甩到两人身上,两人狼狈地后退,前襟已湿了大片,印出胸衣的样子。两人擦拭着脸上的水珠,相视一笑,昨晚刚生的隔阂顿然烟消云散了。
“到底为什么要说给唐绍听呀?阿宁你快说呀。”陶颜恢复了平日跟石宁说话的口气。石宁脸上的微笑顿时没了,叹了口气,说:“颜丫头,我告诉你,你可别告诉别人呀。说起来,这事也很不光彩,而且我知道你的反应肯定……”石宁忽的收声,愣愣地看着陶颜的身上。
“肯定什么?”陶颜追问,半刻没等到她的回答,才察觉她神色的异常。她回过身来,顺着宁的视线看过去。在她的身后五十米外的灌木丛里,幢幢重重地暗影里有两点亮光,陶颜与石宁都非常熟悉,那是人的眼珠。有人站在暗处窥视她们。
陶颜喃喃地说:“好象是……”石宁抢先说:“阿田。”话音未落,灌木丛里那人一幌没了踪影。陶颜并没有看清楚,问:“是阿田吗?”
“是她。”石宁肯定地说,“可是她为什么要跟踪我们呢?”陶颜依然半信半疑:“走吧,我们回别墅看看她在不在,就知道是谁了。”按以往的习惯,这个时点阿田已经从家里过到别墅收拾房间和做饭菜了。
陶颜就此将刚才石宁的话题忘了。两个人快步走回别墅。朱沁蓝已经起床了,精神不错,坐在沙发上看碟片。陶颜问:“阿田呢?”朱沁蓝一怔,显得很奇怪陶颜为何这么问。她向后院努了努嘴,说:“应该在后院干活吧?”
别墅的后门开着,阿田确实在,坐在小板凳上,一手拎着一只鸡,一手飞快地用剪刀剪断它的脖子。一股热血喷了出来,母鸡咯咯哀叫着,扑打着翅膀,痛苦地甩着脖子。有一滴血飞到阿田嘴角,她不以为然地伸出舌头舔了舔。
陶颜与石宁只觉得不寒而栗!
中午的油焖板栗鸡,陶颜一口未尝,眼前总浮现母鸡临死的挣扎,咯咯的哀叫在耳膜里振荡。甚至阿田好意要帮她盛饭,她也拒绝了。她觉得阿田那双蜜棕色的手沾着血腥和不洁的羽毛,还有阿田的嘴角,虽然那点血早就不见了,可她觉得一直在,阿田一笑一说话,那点血就在跳动。
不过令陶颜食难下咽的根本原因,还是林乐峰带回的坏消息,这一次肯定是强台风,而且因为走走停停,经过白亭岛的时间会延及一天,也就是原本会在明天到达,变成了后天到达。那意味着一干人还要在岛上呆多一天,陶颜一听心都凉了。林乐峰误会她担心安全,随即又用轻松的口气安慰大家,别墅处在岛屿中心的较高位置,而且当年设计时充分考虑了各种潜在危险,安全系数非常高。这十几内年光临白亭岛的台风少说也有个四五十次,别墅一直巍然不动,就是个明证。
吃完饭,林乐峰、于重元跟福伯趁着天气还好,继续去寻找苏克。活要见人,死要见尸。究竟苏克到哪里去了,连土生土长的福伯也全无头绪。说起来白亭岛不过是个弹丸小岛,环绕小岛走一圈大约需要七八个小时,岛屿的中间大半是丛林,丛林里生活着有毒的晰蜴,所以连本地人都不常去。
究竟苏克的人或是尸首在哪里呢?陶颜的脑海里不时滑过《第七夜》碟片里的场景:那位酷似沈菡的白衣女子双手一挥,将一对鲜血淋漓的胳膊扔进了墓园。现在《第七夜》的碟片静静地撂在桌几上,看起来平常之极。这碟片分明是有心放进去的,它是在暗示或是揭示什么吗?
外面的风势变强了,云层开始快速地移动,过不了多久,又有狂风暴雨了。陶颜毅然地拉起石宁:“阿宁,你陪我出去走走。”石宁来不及有所反应,已被她拉到了别墅外。
墓园在别墅西边的山脚下,走路约十来分钟,这是于重元昨晚告诉陶颜的,她拉着石宁,走的飞快,风声呼呼,陶颜的黑色长发在风中乱舞,象一面招魂的旗帜。“这要去哪里?”石宁问。
“墓地。”
石宁脚下一顿:“什么?”陶颜用力地拉她:“快走吧,等会儿就来不及了。”又走了几分钟,眼前现在一堆石丘,就是墓园了。墓园后面就是山了,两侧是深深浅浅的灌木,一直绵延,连着丛林。坟墓东一堆西一堆,乱七八糟的。坟墓的上面都堆了密密麻麻的小碎石,经过风吹雨打变得洁净光滑,在黯淡天色衬托下白的出奇。几百年来,岛上居民过身后都葬在此地,所以坟墓不少。
陶颜迈步要走过去,却被石宁一拉,紧张地低喝:“颜丫头,你要干吗?”
“阿宁,我们过去看看吧。”
“你疯了。”石宁紧张地环顾四周,天青山黑,风呜呜地绕着她周身行转,让她极不舒服。陶颜柔言哀求:“就看一眼,一会儿就好。”石宁心软,经不得她的哀求,被陶颜拉着又往前走了几步。墓园里的有些坟墓已经残破不堪,露出里面的棺木,被风雨侵蚀成灰白色,甚至露出里面的白色骸骨。石宁别转视线,停下脚步,坚决地说:“颜丫头,我不想进去了,要去你一个人去。我在这里等你。”
陶颜看她表情坚决,只得松开她的手,咽着口水,她继续往里面走。大多数的坟墓碑文字迹脱落,有些连石碑也不知所踪了。墓园里散发着死亡的气息。陶颜走到里面后,才发现墓园并不是胡乱堆成,事实上它还是有迹可循,大概是一族人埋到一块儿,后人尚存的碑文完好,已无后人的自然是败落不堪。
在墓园的西北角有一群坟墓看起来是后来修缮过的,石碑上的红字簇新。其中有两座坟墓堆的很高,看起肃穆庄严,与其他那些坟墓一比,有点鹤立鸡群的味道。陶颜马上判断出这是林乐峰的祖坟所在,她小心翼翼地穿过坟场小径,路上两旁边诸多半截白骨也不知道是兽骨或是人骨。
走近林乐峰祖父祖母的坟墓,陶颜情不自禁倒吸了一口冷气。两坟之间,落着一对断臂,已被雨水泡的发白发胀。“阿宁,你快过来。”她连退数步,回过身来。身后哪里有石宁?风掠过绿色的树、白色的坟墓,空空荡荡的游窜。在墓园的入口,刚才石宁所站的地方,空无一人。
陶颜心跳如舂,跌跌撞撞地跑出墓园,站在入口四处张望,灰色的天空,绿色的丛林,从四面八方向她挤压过来。“阿宁……”风声将她的呼叫声打乱打碎,送上半空又摔了下来。
“石宁你在哪里?快出来,不要吓我。”陶颜冷汗涔涔,腿脚发软。一阵狂风冲过,捎走最后那句“不要吓我”,撞在山体上,又折了回来,变成了喋喋不休的“要吓我……吓我……我……”。
云层急剧地聚拢,大片墨云旋转,堆成臃肿耸高的云层。一下子天黑了,墓园里的座座坟墓折射着仅有的天光,散着清泠冷的荧光,这一幕跟昨晚《第七夜》碟片里的场景何其相似,陶颜骇然,仿佛看到沈菡站在墓园前转过身来,惨白的脸上青色的血管犹如蚯蚓在爬。假如她有镜子,她会发现此刻的自己也是一样的,青色的血管缓缓地蠕动着。
眼前似乎有白影子飘过,可是等她定晴时,却又什么也没有。有细雨如霰,也可能是平行疾飞的风带来的水汽。陶颜怔了半刻,终于发足往别墅方向狂奔。她只希望推开大门的刹那,看到石宁盈盈地从沙发站起来。
然而没有,站起来的是朱沁蓝,被陶颜吓了一大跳,瞪圆了眼睛。“你干吗?有东西在追你?”陶颜趴在鞋柜上喘了半天粗气,才能说话:“石宁呢?”
“她不是跟你一块儿出去的吗?”
“啊,她没有回来。”陶颜双腿一软,顺着鞋柜坐在地上。朱沁蓝快步走了过来,高声说:“怎么了?发生什么事了?”
“阿宁她不见了。”
“谁不见了?”一声低喝响起在门口,跟着现出了林乐峰的胡渣青青的脸。石宁扯住他衣角,急的眼泪盈盈:“峰少,阿宁她不见了,你快想想办法。”林乐峰脸色一白,将陶颜从地上一把攥起:“怎么回事?阿宁怎么又不见了?”
陶颜连忙将去墓园的事情说了一遍,因为心情激荡,她说的颠三倒四、缠七夹八,林乐峰听的直皱眉,好一会儿才理清事情脉络。他的脸色一沉,提高声音:“靠,不是叫你们呆在屋里,不要乱跑嘛。”
陶颜终于忍不住落泪了,呜咽着说:“对不起,峰少,我只是好奇……”林乐峰看她眼泪涟涟的样子,不得不按捺住火气:“好奇心会害死人的,陶颜你知不知道?”陶颜连迭地点头。
“别哭了,快带我去看看。”林乐峰拉起陶颜,于重元跟着,三人一起住墓园走去。外面开始下牛毛细雨,借了风势刮到人身上,唆唆唆地钻进了毛孔,一直游到心脏。陶颜觉得手脚冰冷,心脏也似乎停止了跳动。天色阴郁,林乐峰的脸色很冷峻。
墓园跟一个小时前看起来完全不一样了。那时候有种荒凉的孤寂感觉,死亡气息并不浓厚。现在却散发着强烈的死亡气息,一座座墓碑后仿佛都有绿油油的眼睛在窥视。那些敞开的墓穴缺口好象有枯骨在爬动,尖尖的白骨手指探出地面蠢蠢欲动。
陶颜紧紧地抓着林乐峰的胳膊。站在墓园入口四望,黑色从四面八方赶集似地涌了过来,狂风下起伏的丛林象沉睡千年刚刚苏醒的巨兽,沙沙地干笑着。林乐峰举手到嘴边,大喊:“石宁……”刚脱口就被风卷走了,一路逶迤,滑过树梢,攀上峰顶,卷进高速旋转的云层里。
行走在白色墓穴之间,那种诡异的感觉越加强烈了,陶颜甚至觉得自己的背后有几十对眼睛灼灼地盯着,她不得不一路小跑,才能追上林乐峰的大步流星。他们穿过大半个墓园,来到了西北角的林家祖坟,刚才陶颜发现林乐峰祖父祖母的坟墓之间有苏克的断臂。只是当时太仓促了,没来得及看清楚,就发现石宁失踪了。
靠近林乐峰祖父母的坟墓时,三个人都有些紧张,及待看清楚,却又同时愣了。并没有断臂,两穴之间横卧着一个人,正是失踪的石宁。她全身已湿透,头发蒙住半个脸,露出的半个脸苍白如纸,眼睛紧闭。“阿宁。”林乐峰叫了一声,抢上前去推她,石宁的身子随着推力动了一下,又恢复成原状,眼睛依然闭的紧紧。
林乐峰心里格登一声,犹豫着伸出手按住她的颈动脉,脉跳缓慢但有力,看来石宁只是晕过去了。他呼了一口气,抱起石宁。想起陶颜所说的断臂,转了一圈,目视范围内只有白骨没有断臂。他转过身疑惑地看着陶颜,后者自然明白他的意思,喃喃地说:“刚才我真的看到了……”只是这话刚出口也被风打散了。
林乐峰深深地看了陶颜一眼,然后将头往别墅方向摆了摆,率先离开墓园。陶颜再三张望,还是不见断臂。于重元推了推她,示意她回去,她救助地看着他,重复了一句:“刚才我真的看到了呀。”于重元虽然没有听清楚她在说什么,但大概也想到了,重重地点了点头,表示相信她的话。
但陶颜依然无法释然,林乐峰方才那一眼,分明藏着不信任。她跟在于重元身边,看着前面林乐峰的背影,越想越是不安,于重元昨晚的话在脑海里闪过:为什么这么多事情都是你一个人发现的呢?
回到别墅后,石宁还没有醒来,林乐峰将她小心地安置在床上,瞥了一眼亦步亦趋的陶颜。“没事了,你快去换掉湿衣服。”
“我真的看到了手臂。”陶颜委曲地说。林乐峰微微一笑,说:“好了,我知道了,你出去吧,我要帮石宁换衣服了。”或许是陶颜先入为主的缘故,总觉得他的笑容与口气都与平时不一样。她怔了一会儿,无奈地走了林乐峰的房门。
朱沁蓝在厅里正小声地追问于重元:“发生什么事?石宁怎么了?”于重元摇了摇头,看了一眼失魂落魄的陶颜。陶颜折回房间,缓缓用浴巾擦拭着身体,一边想:石宁遭遇了什么呢?为什么会昏迷不醒?峰少现在开始怀疑自己,怎么办呢?她叹了口气,希望石宁快些醒来,这样子自己才能摆脱嫌疑。
可是天不遂人愿,石宁一直昏迷不醒,尽管她的身体并无大碍,呼吸均匀,瞳孔正常,可是她就是不醒。陶颜隔三岔五地跑到她床前察看,倒惹来林乐峰更多的注视目光。
吸取了前两夜的教训,大家不敢再单独一房了,全聚在客厅里,看着碟片打发时光。那张《第七夜》碟片还是静静地撂在桌几上,大家时不时瞟它一眼,却没有人愿意去碰它或是讨论它。
屋外的风雨比昨日厉害,雨珠吧哒吧哒地打着窗户屋顶。到了10点钟,忽的停了电,估计是发电机没油或是水了,大家不愿意冒风雨去后院加油添水,反正也到睡觉的时间了。林乐峰将石宁从房间抱出来,跟自己同挤一张沙发。陶颜与朱沁蓝另挤了一张长沙发,于重元就独占一个单人沙发。大家虽然心绪不宁,但困极累极,纷纷地坠入梦乡。
陶颜一直在做着乱七八糟的梦,梦到自己离开了别墅,穿过茫茫的黑夜,再次站在白亭岛的墓地前。她害怕,心跳如雷,想着要离开墓地,可是脚步却不听使唤地迈进了墓地。风在墓碑上流连,枯叶滴溜溜地打着转,从她脚边滚过。
不远处忽然现出一条身影,原来是石宁,陶颜大喜,高声呼她,只是她恍若未闻,越走越快。陶颜大急,拔腿欲追上去,可是脚下如同生了根一样,她骇然低头,只见两只手从地底探出来牢牢地握着她的足踝……
陶颜惊醒,身下依旧松软的沙发,她呼了口气,发现自己腿麻木不堪,无法移动。原来被朱沁蓝大腿压住了,怪不得会做这样的噩梦。额头黏黏凉凉的一片,陶颜用手抹了一下,然后小心翼翼地拨开朱沁蓝的大腿。她挪动着身子,让自己麻木的腿稍稍活动一下,然后闭上眼睛继续睡。
片刻,她又睁了眼睛。房间里为什么这么黑呢?虽然没有电,但是走廊里备用的煤油灯一直是亮着。可是现在黑漆漆的一片,丁点灯光都没有。有奇怪的动静传来,哗啦一声,隔了半分钟,又是哗啦一声……这哗啦声晃悠悠的,虽然不大,但在寂静的黑夜特别清晰。
陶颜心里开始发毛,用两手抱住脑袋,假装什么也没有听到。她闭着眼睛安慰自己,睡着就会没事的。可是越想睡越不容易睡着,神经变得高度敏感,那慢悠悠的哗啦声持续地刺激着她的耳膜。她慢慢地松开了抱着脑袋的手,凝视细听了一会儿,辨出声音传来的方位,是洗手间。
鬼使神差,她溜下沙发,小心翼翼地往洗手间走去。洗手间的门虚掩着,有灯光泄出,陶颜靠近门缝看了一眼,只见石宁背对着自己,低着头在洗脸盆前忙乎着,哗啦声原来是拨水的声音。陶颜心生纳闷,石宁是什么时候醒来的呢?她在洗手间洗什么东西呢?
“阿宁,你在干吗?”陶颜将洗手间的门推开。
石宁慢慢地抬起头,从镜子里看了陶颜一眼,呆滞着一张脸说:“我在洗头发。”言罢,她伸手揪住脑门的一撮头发,生生地拔了下来,放进水里一荡,然后又撂在洗脸台上,洗脸台上已有一堆头发。而石宁的前脑门秃了一小片,露出鲜血淋漓的头皮,一道血痕蜿蜓地爬过石宁白皙的脸,象一条张牙舞爪的血蛇。
陶颜惊的后退数步,不慎手推到门,撞在墙上发出哐啷的响声。石宁在镜子不以为然地看了她一眼,继续低头“洗头发”。短暂的沉默后,客厅里一阵骚动。林乐峰打开电筒对着陶颜晃了晃,问:“陶颜,你在干吗?”
陶颜的声音在发颤:“峰少快来。”
林乐峰三步并作两步冲了过来,于重元与朱沁蓝紧跟其后。这番动静丝毫没有影响到石宁,她慢条斯理地揪下自己的头发,在水里洗着。林乐峰冲进洗手间,一把抓住她揪头发的手,大吼:“阿宁,你干吗?”
石宁翻起眼皮看他,眼神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。“我在洗头发。”林乐峰眉毛纠成一团,说:“哪有这样洗头发的,你疯了?”
“我要洗头发。”石宁试图将手从林乐峰的手里挣脱,但被后者抓的紧紧的,她的表情开始变化了,眼睛里冒出愤怒的光,声音也变得高亢:“我要洗头发,我要洗头发……”她猛然张口咬向林乐峰的手腕,林乐峰吃痛手一松,她又飞快地揪出一撮头发拔了下来,或许是用力过猛过快,那一撮头发还带着小块头皮。
林乐峰抓住她的双手反剪在身后,冲陶颜三人喊:“快拿药和水来。”朱沁蓝小跑回厅里倒水,于重元从洗手间里翻出备用药箱,陶颜站在旁边东看看西望望,手足无措。石宁在挣扎,动作十分灵敏,整个人象蚱蜢一样一蹦一蹿。林乐峰瞪了一眼陶颜:“笨蛋,快过来把我抓住她。”陶颜这才醒悟过来,扑上去将石宁抱住,石宁连蹬了她几腿,疼得眼泪都出来。
林乐峰腾出手来,捏住石宁的牙关,将镇定药塞了进去。石宁拼命地扭动着脖子,喉咙里一阵叽哩咕噜,林乐峰合拢她的嘴巴,不让她把药吐出来。石宁又挣扎了一会儿,可能是没有力气了,终于停了下来,嗬哧嗒哧地喘着粗气。林乐峰将她抱到沙发上,石宁的表情还有些呆滞,不过人倒是安静下来。
陶颜用棉签沾了红药水,小心翼翼地擦拭着石宁鲜血淋漓的头皮,石宁好似不识疼痛,连眼皮都不眨一下。
“他/她在海底等着我们。”石宁慢腾腾地说,字与字之间隔的老远,生怕大家听不清楚一样。
陶颜手一抖,几点红药水洒在沙发上,象鲜血一般,迅速地渗开。林乐峰脸上肌肉微颤,追问:“什么?阿宁,你在说什么?”
“他/她在海底等着我们。”石宁呆板地重复了一句,然后缓缓地闭拢眼睛,发出均匀的呼吸声。
他/她海底等着我们。是谁呢?陶颜想起海穴里那丛海草般的头发,是头发下的主人吗?她偷眼看林乐峰,表情冷峻象块生铁。这两天,林乐峰好象变了一个人,爽快豪气全都不见了,他的脸色一日比一日难看。
“峰少,对不起。”看到石宁变成这种模样,陶颜的心里内疚极了。“不知道怎么会变成这样子,我不该带石宁去墓地。”林乐峰抬起眼皮瞟了陶颜一眼,很快地又耷拉着眼皮了。他微微皱着眉,伸出食指中指按住眉心,喃喃地说:“不怪你,颜丫头,我不怪你。”
陶颜大喜:“峰少,你真不怪我?”林乐峰嘴角勾起一个虚弱的笑,从沙发上站起来,走到窗前站着。雨水被风甩到玻璃上,迅速地往下流淌成涓涓细流。林乐峰面对着窗外的风雨站着,佝偻着背。
厅里的蜡烛光晕一圈一圈地扩大,一圈一圈地淡化,林乐峰的背影处在烛光的最外圈,淡淡的,有些冷,有些落寂,也有些无奈。陶颜看在眼里,忽然有种心酸的感觉。身边的石宁在睡梦中呢喃:“他/她在海底等着我们,他/她在海底等着我们……”她的声音恢复成平日的轻柔,但这句话依然象重锺般地击在大家的心头。
石宁头皮上的伤疤已凝结了,黑红黑红,与她光洁的额头一比特别醒目。陶颜每瞧多一眼,就对自己拉着石宁去墓园的行为添多一份后悔。她伸出手轻轻地抚摸着石宁的头,在心底不停地道歉:“对不起,阿宁,对不起……”
经此折腾,大家睡意了无,各自发了一会儿呆。朱沁蓝轻轻地咳了一声,打破了平静,说:“峰少,请你告诉我们,岛上究竟有什么东西?”
林乐峰转过身来,说:“岛上并没有什么东西,只有一个海鬼传说,不过那都是几百年前的事了。总是有传闻谁呀谁呀见过,可是谁也说不出个子卯寅丑。”
“那么这个海鬼传说,究竟说的是什么内容呢?”朱沁蓝一副打破沙锅问到底的模样。林乐峰点燃一支烟,狠狠地吸了一口,说:“传说很久以前,这岛是个荒岛,困着一个恶魔,后来台风将七个人刮到岛上,恶魔将他们变成海鬼的经过,没有什么好说的。”
“七个人?”朱沁蓝脸色一白,“我们也是七个人。”
“这不过无稽之谈,你怎么拿我们对号入座了呢?”林乐峰不悦地说。朱沁蓝反唇相驳:“峰少,我可不认同你的话,自从我们来到岛上后,发生了这么多古古怪怪的事,都找不到合理的解释,难道你还认为那个传说是无稽之谈?”
林乐峰不以为然:“我看八成是有人捣乱,借题生事。”他凌厉的目光从大家的脸上一一扫过。朱沁蓝冷冷地回了一句:“峰少,这白亭岛可是你自家的地盘,天时地利人和样样占全。外人要来捣乱,难度可就是大了。”
林乐峰眉毛一挑:“朱沁蓝,你什么意思?”朱沁蓝回话:“我的意思,峰少你懂,大家都懂。”
林乐峰冷笑:“很好,那你怀疑这一切都是我主使的了。那你倒说说,我出于什么目的呀?”朱沁蓝说:“使出这番心机的人,目的肯定是不可告人的,我又如何能知道呢?”林乐峰嘿嘿冷笑,眸子里已是怒火熊熊。
陶颜小声地插嘴:“好了,大家不要吵了。我看沁蓝你误会峰少了,峰少一心要将白亭岛建成中国的诗巴丹岛,绝无可能整出这番事来的。”于重元也附和:“是呀,峰少对白亭岛的感情可深着呢。再说了,大家常常一会儿玩的,是什么样的人还不清楚吗?”
陶颜与于重元这么一帮腔,朱沁蓝不好再说什么。只是房间里的气氛一下子变得很僵了。蜡火忽明忽暗,大家的脸色也是忽明忽暗。林乐峰不停地抽烟,烟雾在房间里慢慢地扩散。时间过的真慢呀,陶颜看着壁钟,怎么还只是二点呢?
屋子里很安静,睡梦中的石宁忽然发出一阵歇斯底里的抽气,象老化的抽风机,嘶哑着一点一点地抽走房间里的温度。陶颜打了个抖嗦,站起身来说:“我去加件衣服。”
她走进房间,换了件长袖的T恤,只觉得浑身无力,就势坐在床边。她不想去厅里坐着,那里的气氛令她浑身不自在,可是她也知道不能独自呆着,出问题的概率会很大。而且峰少今天下午看她的眼神一直在脑海里翻滚,那么明显的怀疑。
她揉着发胀的太阳穴,心里乱成一锅粥:究竟在墓地里,石宁发生了什么事情?那断臂怎么又无端端地消失了呢?苏克都失踪两天了,究竟是死是活?事情怎么发展到这种程度呢?她想起登船那天,橙红的阳光将海面照成一匹华丽的缎子,她迎风伫立,海风温柔地抚摸着脸颊。那时候,她满心期待一个白沙碧水间的浪漫旅程。然后一切都变味了,原本设想的充满阳光与夏日芬芳的旅行,驶向的却是黑暗与噩梦。
隔了一段距离,石宁的抽气变得没有那么恐怖了。但是陶颜的自责并未减少,她想自己是多么自私的人呀,只为了一时的好奇,不惜让好朋友以身涉险。因为自责,泪水充满她的眼眶。感伤了片刻,陶颜擦干眼泪劝解自己要振作一点,勇敢一点,她对自己说:不管是人是鬼,我一定不会放过它的,我要为石宁报仇。这个想法令她一时间充满了勇气,忘掉了恐惧。她细细地梳理着思路,想起最早发生的诡异事件,是来到岛上的第一个夜晚看到有黑衣女人在林家老房子里梳头,然后自己就梦游了。事情的起端在这里,这是关键所在,陶颜轻轻地拍了一下大腿,站起身来走到窗前。
她略作沉吟,然后果断地拉开了遮的严严实实的窗帘。玻璃蒙了一层水汽,但还是能看出一团昏黄的光晕,象大雾里看远处的路灯。方位正是林家旧房所在。陶颜心里格登一声,伸出袖子擦拭着玻璃。外面的雨水不停地打在玻璃上,然后刷出层层叠叠流水的纹迹。陶颜将眼睛贴近窗玻璃细看,穿过重重的雨水,影像变虚了,如同流波里的倒影,还是第一夜时见到的情形,有人开着窗梳发。难以相信,这么大的风雨,烛火只是跳动,却不被狂风熄灭。
陶颜怔怔在看了一会儿,忽的嘴角撩起一丝微笑,转身往门外走去。客厅里的石宁已经安静下来,呼吸平和。其他三人懒懒地靠在沙发里,耷拉着脑袋却没有睡意。客里的烛火忽然一暗,跟着扑哧一声熄了。三人眼角的余光只捕捉到一条人影闪过,纷纷站了起来,喝道:“谁?谁?”
于重元一把抓起随身携带的电筒,光圈落在陶颜的后背。他三步并做两步,赶上僵直着身子碎碎步往前走的陶颜,“陶颜你干吗去?”陶颜依旧面含微笑,一声不吭地往前走。于重元一呆,马上意识不对,待要追上,陶颜已打开了大门。狂风挟着大雨站了进来。
“啊。”陶颜低呼了一声,抬起手遮住风雨。于重元飞快地将大门关上,拉住陶颜后退几步,问:“你怎么了?”陶颜抹去脸上的雨水,结结巴巴地说:“我……我,我又看到那个女的在梳头了。”话音未落,林乐峰呼的一声从沙发边冲进了陶颜房间。
跟着于重元、朱沁蓝也冲进了陶颜房间,三个人挤在窗前往外看。森森黑夜里,那一点昏黄十分醒目。“我有望远镜。”朱沁蓝边说边折到衣柜前,从行李袋里掏出一个小巧玲珑的望远镜,林乐峰一把抢过,举到眼前,忽然他浑身一抖。
于重元紧张在追问:“怎么了?怎么了?看清楚了吗?”林乐峰呆呆地不回答。于重元从他手里拿过望远镜,举目望远,一会儿也是身子一僵。朱沁蓝二话不说,从他手里拿过望远镜看过去,然后缓缓地往下望远镜,脸上满是震撼,喃喃:“怎么会?怎么会?”
陶颜一直站在房门口,听她这么说,忍不住好奇地问:“什么怎么会?看到什么了?看到什么了?”三个人面面相觑,没有人回答她。陶颜忍不住从朱沁蓝手里拿过望远镜,深深地吸了一口气,举到眼前。她浑身一震,额头冷汗沁出,放下望远镜,喃喃地说:“怎么会是……苏克?”
林乐峰已恢复了镇定,一声不吭地从陶颜手里拿过望远镜,再次举到眼前。没有错,那个坐在窗前梳头的人,虽然带着长长的假发,但侧面与苏克丝毫不差,而且下巴全是短短的黑色胡茬。他正举手一丝不苟梳理着长长的假发。林乐峰忽的放下望远镜,沉吟片刻,将望远镜往陶颜手里一塞,与于重元说:“你跟我来。”
“干吗去?”于重元跟在他身后问。林乐峰说:“我们去看看,到底是怎么回事?”于重元脚步一顿,然后迟疑着跟了上去。两人到了鞋柜前换雨衣,穿雨鞋,各拿着一个手电筒从后门走出别墅。
朱沁蓝与陶颜继续站在窗前,往林家老宅张望,两人都没有用望远镜,只见那条人影一动不动地坐在窗前。林乐峰与于重元借着灌木的掩护,蹑手蹑脚地往那边走去。穿着雨衣的两人看起来添了几分阴森和陌生,一会儿就被夜色同化了,看不到他们的踪影。陶颜与朱沁蓝凝神屏气,眼睛一眨也不眨。忽然,陶颜眉头一皱,轻声说:“沁蓝,你有没有觉得不对劲?”
朱沁蓝表情紧张,说:“后背好凉。”两人同时打了个抖嗦,相视一眼,慢慢地回过头。厅里的烛光在房门口摇晃,忽进忽退,幽明不定。但是门口没有任何人。两人吁了一口气,相视一笑。陶颜抚着胸脯说:“自己吓自己。”
朱沁蓝忽的收敛笑容,伸出手,一阵凉飕飕的风流在手指间穿梭。她脸色大变:“怎么会有风呢?”所有的门窗都关的紧紧的,连昨晚被打破的唐绍那间房里的窗子,今天也已补好了。陶颜看着微微起伏的窗帘,也变了脸色:“真的有风。”
扑哧一声,厅里的蜡烛再度熄灭,跟着一股风扑在陶颜与朱沁蓝脸上。两人忍不住伸手紧紧握在一起,手心凉凉的黏黏的全是冷汗。僵在原地片刻,什么事也没有发生。走廊里的煤油灯想必还亮着,房间外是浅浅的黄色弱光。“我们出去看看。”朱沁蓝拉陶颜,陶颜身子一缩,忽的想起石宁还在厅里,顿时着急起来:“不好,阿宁还在厅里,快。”
石宁还在沙发上静静地睡觉,陶颜吁了一口气。此外厅里并没有其他人,大门与窗子关的紧紧的。“好奇怪,这风从哪里来的?”
“是后门。”朱沁蓝表情严肃地说。台风来临之前刮的是东南风,林家别墅的后门朝着北方略偏东,风力自然要弱了许多。朱沁蓝拉着陶颜往后门走去,走到走廊口,就可以看到后门大开,黑森森的门洞象巨兽的嘴巴。
一阵奇怪的声音传来,啃哧啃哧,啃哧啃哧……
陶颜低呼一声,指着房门口的地砖,声音发颤:“沁蓝,你看。”一道水渍从门口一直往里延伸,看起来好象动物爬过留下的痕迹。两人的目光顺着水渍而走,一直到厨房门口。啃哧啃哧,啃哧啃哧……那声音正是从厨房里传来的。
朱沁蓝拉着陶颜蹑手蹑脚靠近厨房,陶颜浑身冷汗如雨,心跳几乎停顿。啃哧啃哧越来越响。朱沁蓝贴近门边瞄了一眼,只见一条影子抱着电饭堡坐在地上,手里拿着一个红萝卜啃着。“苏克!”
“什么?”陶颜探过头来。那坐在地上的人听到响动抬起头来,下巴是密密麻麻的胡渣,胡渣上沾满白色的饭粒,不正是失踪两日的苏克吗?
第五天
朱沁蓝与陶颜面面相觑,十分钟前她们在望远镜里看到苏克在林家老宅里梳理假发,十分钟后他坐在厨房里一副饿死鬼投胎的模样,而林乐峰与于重元此刻正在林家老宅里寻找他。陶颜按着额头,喃喃地说:“我有点晕,这究竟是怎么回事?”朱沁蓝甩着脑袋,闭上眼睛片刻,再睁开,面前的还是苏克。这并不是幻觉,她也蒙了。
苏克瞥了两人一眼,用手从电饭堡里抓了一团饭,塞进嘴巴里,腮梆子鼓的圆圆的。记得那天他初上船时,文质彬彬,举止得体,任谁也不会想到,有一天他会坐地上,吃的如此狼狈。他费力地咽下那团米饭,跟着又啃了一口红萝卜。胡渣上的饭粒随着咀嚼颤动,有几颗掉了下来。
“后门怎么开着?”林乐峰的声音在门口响起,跟着吧哒的脚步声入屋,“陶颜,沁蓝,你们两个站在厨房门口干吗?”林乐峰脱下雨衣,挤了过来,他身子一震,低喝一声:“靠。”
“什么?”于重元也好奇地探过脑袋,看到苏克,十分惊诧,“你……你怎么会在这里?”
苏克继续抓起一团饭塞到嘴巴里,咕哝着:“饿死了……等一下……再说。”四人睁大眼睛看着他狼狈地吃东西。朱沁蓝用手肘轻轻地撞林乐峰,小声地问:“在旧房子里,你们没有看到他吗?”
林乐峰眉峰高耸,看着苏克的目光中露出深思:“等一下再说。”
苏克猛然停止了咀嚼,两眼圆睁,张大嘴巴,尚未吞下的饭粒从嘴角滚了下来。他翻身要从地下爬起,却又无力地坐下,伸手指着净水机,喉咙咯滋咯滋地响着。陶颜快手快脚地倒了一杯水递给他,他双手接过,喝了一大口,咕噜一声,喉结剧烈地滚动一下。他长长地呼了一口气,眼皮耷拉,拍着胸口说:“饿死了。”跟着他打了一串咆嗝,这才从地上爬了起来。浑身湿漉漉的,身上的衣物破了不少洞,看起来象是被灌木勾破的,衣服和鞋子上都沾了泥沙。
苏克走到水槽前洗了把脸,然后偏头看着大家,不无惊异地说:“你们为什么都用这种奇怪的眼神看着我?”
林乐峰拍了一下手掌,说:“来,大家都到厅里来吧。”苏克说:“嗯,我先换身衣服。”
林乐峰、朱沁蓝、陶颜和于重元满腹狐疑地在厅里坐下,陶颜挨着于重元,轻轻地撞了他一下,问:“你们刚才去老房子里看到了什么?”于重元摇摇头说:“等我们到那里时,灯也熄了,房间里根本就没有人,不过梳妆台前面的椅子上有一滩水。”他想起了那滩水,略呈暗绿,散发着一股腥味。方才苏克身上却没有腥味。从老房子回到别墅的最短路程,就是方才林乐峰与于重元走的路,如果老房子里是苏克,他从老房子回到别墅,势必要与林乐峰与于重元撞到一起的。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?于重元觉得自己的脑袋都大了。
“我都以为再也见不到大家了呢。”苏克已换好了衣服,手里拿着一条浴巾擦拭着湿漉漉的头发,他的声音恢复了原本的洪亮,不似刚才那样子有气无力。
“这两天你去哪里了?”陶颜急切地问。苏克毫发无伤地出现,令她备感困扰,第二天晚上的所见所闻难道是幻觉?还有昨天下午在墓地里看到断臂又是谁?难道又是幻觉?
苏克说:“我从头开始说吧。那天晚上发生了很多事,我睡不着,很好奇那个老房子里女人究竟是谁?于是我偷偷地溜到了老房子里,房间里没有人,蜡烛快烧到尽头了,梳妆台上有一把梳子,还有一本书……”林乐峰打断了他,将手里攥着的一本书递到他面前:“你说的是这本书吗?”
“就是。”苏克翻到其中一页,“当时书翻在这一页,当我看到最后一排,就是那句游戏开始了时,蜡烛烧到了尽头了,熄了。房间里太黑了,我很紧张,决定回别墅。可是往前走时,发现前面忽然多了一个人,我伸手一摸,摸到了一绺潮湿黏稠的头发,后来我就晕了过去。等我醒来时,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,眼前一片漆黑,我发现在自己手脚都被捆住了……”苏克伸出双手,手腕处几道青紫深嵌肉里。
“我想大叫救命,却发现嘴巴被塞住了。我不停地滚动着身子,终于辨明了自己身处在一个山洞里。我不停地挣扎,搞的自己筋疲力尽,到了今天晚上,我终于用石块磨断了绑着自己的绳子。”苏克言毕,如释重附地吐了一口长气。恰在此时,一声清亮的“喔哦哦”穿透了雨声传来,跟着又陆续响起了鸡鸣声,又一夜过去。尽管外面还是一片漆黑,但是初晓将在啼声中醒来。
苏克说完半晌都没有人接话,他惊诧地看着大家:“好象我安全回来,大家不太高兴。”朱沁蓝慌忙摇头:“不,不是,只是大家都需要想一想。”她瞟了旁边坐立不安的陶颜一眼。
“关于你的失踪,我们听到了另一个版本。”林乐峰面无表情地将陶颜的叙述重复了一遍,期间陶颜低着头,十分不安。苏克静静听完,然后大笑,举着双臂说:“我的胳膊可还是好好的,陶颜肯定是做梦了吧。”眼角余光瞥到陶颜不安的模样,他连忙收敛了笑声。
“先不管陶颜说的是否是梦话,我们今天晚上看到了你在旧房子里,这次是四个人都看到。”
苏克一愣:“看到我在干吗?”林乐峰一眨不眨地盯着他说:“你在梳头发。”
“什么?”苏克失笑,摸着自己短短的头发,“看错了吧?我跑那里梳头发?”其他四人都没有笑,他不安起来,小声地问:“说清楚一点,怎么回事。”林乐峰将大家在窗前用望远镜看到的情景告诉他,包括后来自己与于重元去旧房了找他。苏克脸色微变,喃喃地说:“靠,怎么回事?搞得我云里雾里了。”
“我跟重元到了老房子里后,只发现了梳妆台前的凳子和地面有一滩水,梳妆台上的蜡烛快烧到了尽头,而这本书……”林乐峰扬了扬刚才递给苏克的书,“……翻在了这一页,我读给大家听听。”
“……恶魔在天空盘旋,心满意足地看着七个人互相猜忌。他们不再干活,不再唱歌,各自呆着,相互提防着。悲观与恐惧笼罩着整个小岛。那个有着粉色灵魂的小姑娘今天哭了,她跪在海边,向尊贵无比的海神祈祷,愿用生命作为代价,来换取同伴的安全离开。当她祈祷时,她的灵魂散发出柔软的珍珠般的光泽,圣洁的光芒照亮了周围沉暗的海面。她的祈祷落在海面,变成了晶莹的珍珠,一一沉了下去,成千上万的小鱼从四面八方赶来,听她祈祷,为她流泪……”
朱沁蓝蹙眉打断他:“这是什么?神话故事?”林乐峰合上书本,看着封皮,封皮已经起毛了,上面空无一字。“不知道是什么小说?等一下有空再看看。”他站起身来,将窗帘全部拉开,外面是一片蒙蒙的灰白,天已经亮了。
折腾了一夜,大家都倦了,虽然好多奇怪诡异的问题摆在面前,但是没有人能想明白是怎么回事,甚至连提问题都不知道从何下手。林乐峰将石宁抱回了房间,大家也各自回房睡觉。睡梦里风声呯呯地敲击着窗户,门窗都在震动,朦朦胧胧中依然能感觉到台风临近的那种嚣张。
陶颜蜷在沙发上睡的,梦里充斥着鲜血淋漓的胳膊、白色的头颅、一片密密麻麻的墓地、长长的黑色头发、苏克模糊的脸……空无一人的荒凉墓园,风呼啦呼啦地卷过,陶颜站在那里不知所措,胸口好似开了个大洞,风穿行其中。忽然石宁从地下冒了出来,喃喃地说:“她/他在海底等着我们。”
陶颜猛然睁开眼睛,石宁的脸近在咫尺,声音呆滞:“她/他在海底等在着我们。”陶颜不胜虚弱地呻吟了一声,满脸愧疚地看着石宁。“阿宁,你醒了。”
石宁将脸移开,回到对面的沙发上坐下,喃喃地重复了一句:“她/他在海底等在着我们。”她头顶的疤痕散发着一种诡异的味道。陶颜眼睛一阵刺痛,泪水涌了出来。她抹去泪水,走到石宁身边,小心地将她的头发绕了过来遮住疤痕,然后扎成马尾辫。
其他人都还没有起床,陶颜走进洗手间准备洗漱。洗脸台上石宁的那绺带头皮的关头发还在,已干了,看的人心里发毛。陶颜不敢碰它,快步退出洗手间,去厨房里洗了把脸。洗完脸出来,大家也都起来,看到石宁的模样,苏克吃惊的眼睛都要掉出来。其他人都视若无睹,比起昨晚石宁发疯发狂的模样,她现在这样子已经很安静了,只是时时地重复那句令人心寒的话。
林乐峰在沙发上找了半天,皱着眉头问:“谁把书拿走了?”
大家一时没反应过来,问:“什么书?”林乐峰不耐烦地说:“就是昨晚从我家老房子里带回来的书呀,今天早晨,我把它扔在沙发上,现在怎么没有了?你们谁拿的?”朱沁蓝、于重元、苏克、陶颜齐齐摇头。
“见鬼。”林乐峰指着陶颜,“陶颜,你一直睡在沙发上,谁拿的,你都不知道?”陶颜着急地说:“我真的不知道,根本就没有人进来。”林乐峰连呼见鬼,弯下腰又在沙发上寻找,其他人也帮手,几乎将客厅翻了个天,那书却不见踪影。
林乐峰带着于重元再一次到了旧房子里,梳妆台的水渍还没有干,依然散发着恶臭。梳妆台没有书,只有白色蜡痕,斑斑点点象眼泪。回到别墅后,林乐峰脸色一直沉着,象暴风雨来临之前的天色。大家都小心翼翼地说话,惟恐触及他的软胁,令他风雷大作。
吃过午饭后,关于旧房子里那个梳头的苏克究竟是怎么回事,关于陶颜所见到的苏克断臂的事件,大家交换了一下意见。得出的结论是陶颜的所见所闻八成是做梦,陶颜不敢分辩,尽管她清楚地记得金属防盗窗上的手痕和屋外草地上的拖痕。至于梳头的苏克,没有人能说出个大概,也许是鬼吧,大家心里都闪过这个念头。
“我想再去墓地看看。”陶颜鼓起了极大的勇气说。她始终不相信自己所闻所见是幻觉,特别是昨晚下午墓地里的断臂。只是后来她跟林乐峰他们回墓地找石宁时,天色黑的太快,没有办法仔细寻找。
林乐峰静静地瞥她一眼:“别再找麻烦了,就算你有幻觉,那不是什么大事。我不想再看到有人出事了。”大家都明白他的意思,看了石宁一眼,除了反复地咕哝那句话,她是如此的安静,安静的叫人心痛。
陶颜哀求:“峰少,你让我去吧。阿宁这样子,我心里很难受,我一定要弄明白,究竟在墓地里发生什么事?峰少,你应该相信,我对阿宁的感情并不比你浅多少。”林乐峰知她所言不虚,沉默了片刻,说:“好吧,我跟你还有苏克一起去,顺便苏克带我们去看看那个山洞。重元,你跟沁蓝就留在这里,小心照顾好阿宁。”
三个人穿好雨衣雨鞋,林乐峰与苏克各带了一支电筒。屋外的风很大,陶颜个子小身子轻,十分艰辛地维持着身体的平衡。走到墓地,她已气喘吁吁,虽然有雨帽遮脸,脸上还是湿漉漉的。
狂风大雨中看墓园,不只是荒凉的感觉,有一种阴霾渗进骨头里。试想着狂风在荒地上咆哮,雨水被风切成一片片翻滚,沉默的墓碑上雨水淋漓,褪色的红字曾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人类的名字,零落的白骨成了野狗的食物……
三个人沉默着走遍整个墓园,那一对让陶颜牵心挂肺的断臂依然不知所踪。林乐峰瞥了她一眼,大意是现在你可以安心了吧。陶颜深深地叹了口气,她那双不合脚的雨鞋踩着一样肉色胶状的东西,她看了一眼,没有放在心上。林乐身扯了扯她的袖子,示意大家离开这里。
三人又走了20分钟的路,到了苏克所说的山洞,那山洞很隐敝,洞口长满了绿色的藤蔓,被雨水洗刷的簇新鲜绿。山洞里很黑,电筒灯光照着尺寸范围,主道上不停地有岔道,通向一些小洞口。
“我昨晚在这里摸索了半天才出来的,幸好我对洞穴有些基本的了解,我考过洞穴潜水。”说起来,苏克心里还发虚,只要迷路,就会困死在里面的。就象那些被困死在诗巴丹岛龟塚里的潜水员。
他们一直走到洞穴的底部,那里有散落的绳子,一块锐石上还有麻绳的磨痕,看来苏克真的在这里呆过。只是谁将苏克弄到这里呢?要将一个健壮的成年男子,从旧宅子里搬到这里需要走上四十分钟的路,这不是件容易的事。
从山洞回别墅是逆风而行,足足走了一个半多小时。陶颜几次被吹的连连后退,幸好林乐峰与苏克一直拉着她。断枝落叶从脚边不断地滚过,陶颜有些心神不定,感觉自己好似掉了什么东西。但她身无长物,又有什么可能会拉掉呢?
基本到了下午三点多,天就全黑了,风雨怒号。这将是个漫长的夜晚,大家都感觉到了。除了石宁因为服用镇静剂沉沉睡去,其他人睡意了无,也无玩乐的兴致。记得来到小岛的第一夜,他们何其的快乐,笑声可将屋顶掀起。可现在彼此小心翼翼地提防着,交谈时也细声细气,就好似有人在窃听。不过谁能说清楚呢?也许在无边的黑暗里正竖着成千上万只耳朵呢。
时间在这般的单调无聊里步履艰难。林乐峰在厅里一边抽烟一边踱步,朱沁蓝将杂志翻的唏哩哗啦,于重元在手提上打游戏,苏克托腮沉思,陶颜在发呆。每一阵风过,每一声大雨敲窗,都让大家悚然一惊,心生警惕。大家都在等待,等待着只会在黑暗里上演的故事。
林乐峰忽然停下脚步,望定苏克:“我忽然想起一件事情,昨晚是谁替你开的后门?我跟重元出去时是关好后门的。”苏克一愣:“我回来时,后门是开着的。”
朱沁蓝与陶颜相视一眼,异口同声:“我们两个一直在一起,不是我们开的。”
“那就奇怪了,阿宁又睡着了,别墅里难道还有第四个人?”
此语一出,大家都觉得后背一凉,纷纷环顾四周,这别墅不算大,要藏个人并不容易。苏克说:“我当时推门走进来时,过道里没有人。”
“你是走进来?”陶颜皱眉,“昨晚从后门到厨房那痕迹分明是爬痕。”苏克失笑,说:“我虽然很饿,但不至于要用爬。”
“陶颜,你确定是爬痕吗?”得到陶颜的肯定后,林乐峰说:“现在我总算明白了,为什么我与重元没有碰到苏克,因为他是从老房子里爬到别墅的。”老房子与别墅间灌木丛,贴着地面爬过林乐峰与于重元自然看不到。
“峰少,你怀疑我?”苏克眉毛上挑,“即使我真的从老房子里爬过来,难道到了门口不会站起来,还非要爬进来不可?”此话不无道理,林乐峰沉默片刻,说:“假如你回别墅之前,不曾意识到你在爬呢?”
苏克不解地说:“什么意思?”林乐峰说:“比如说,正常情况下你肯定不可能会去带着假发梳头的,但如果你被海鬼盅惑……”苏克大声地打断他:“如果真的有海鬼,他为什么要这么做?”林乐峰被驳的哑口无言,低头继续抽着烟。
忽然厅里一暗,灯熄了,看来发电机又停工了。陶颜伸手去摸撂在角几上的蜡烛,摸了半天都没有找到。她一愣,对于重元说:“把电筒打开,我找一下蜡烛。”
于重元把电筒打开,灯光倏忽雪亮,片刻却又变的昏暗。“看来电池没电了。”于重元拍了拍手电筒说,灯光也跟着忽闪了两下。
“奇怪,奇怪,怎么蜡烛没有了呀?我明明记得放在这里的呀。”陶颜弯下腰探看沙发底部,也是没有。林乐峰不以为然地说:“贮物间里肯定还有。”话音未落,于重元的电筒不亮了。
“峰少,把你的手电筒给我用一下吧,我去贮物间取一下蜡烛。”
林乐峰打开电筒,也是光线昏沉。“可能电池耗光了,”林乐峰摇了摇电筒,“陶颜你别动了,我去拿吧,顺便拿电池。”他晃着电筒,往厨房里的贮物间走去,一会儿快步地走了回来,手里的电筒光线只剩小小一圈。“靠,贮物间的蜡烛与电池怎么没有了?”
“什么?”大家全大吃一惊,没有蜡烛没有电池,那意味着什么?
“谁干的?”林乐峰蓦然抬高声音,震的大家耳鼓发麻。他手中的电筒只剩下豌豆大小的光晕,然后忽然熄了。四周是一片全然的黑暗,厅里各人只觉得浑身一寒,不敢躁动,凌乱的呼吸声此起彼伏。
“他奶奶的,他奶奶的……”林乐峰显然气极了,连迭地怒骂。陶颜说:“还有煤油灯呢。”
扑的一声,林乐峰燃着了打火机,他护着火苗小心翼翼地往走廊里靠近。走廊里的煤油灯有避风罩护着,苏克抢先一步,摘下避风罩。林乐峰一看,又骂了一声:“他奶奶的。”松开了打火机的机括。
“怎么了?”陶颜紧张地问。
“没有煤油了。”苏克说。没有煤油,没有蜡烛,没有电池,大家意识到这是个阴谋,有人故意将这些东西都藏起来了。明白这点,令大家更加惊慌,呼吸声又重了几分。
林乐峰大声地说:“我宁肯海鬼真的存在,也好过我们内部有人搞鬼。现在毫无疑问,就是我们当中的人搞鬼。你究竟有什么目的?大大方方说出来,躲在暗地里搞这些阴谋诡计,算什么英雄……”
“啊……”一声惊呼打断了林乐峰的话。
陶颜听的清楚,这声惊呼是身边的石宁发出来的,同时她隐隐感觉到本来平躺的石宁从沙发上弹起。“阿宁,你怎么了?”
“她/他来了,她/他来了……”
陶颜心跳头晕,紧张地问:“阿宁,谁来了?”石宁依然重复着:“她/他来了,她/他来了……”
大家屏声静气凝神细听。砰的一声,大门开了,一阵狂风冲了进来,哗啦啦的雨声充塞房间。大家心脏收缩。片刻雨声却又消失了,想必门关上了,风还在厅里撞来撞去。
“谁?”林乐峰低喝。没有人回答。风已停了下来,空气里有股不同寻常的味道,淡淡的咸咸的,挟着潮湿的腥味。那股味道慢慢地近了,在大家的周围渗开,象一张无形的网将大家裹住,令大家呼吸困难,心跳停顿。
“谁?是谁?”林乐峰的声音也开始发颤,手也发颤。他按打火机,吧哒吧哒,跳出不少火星,可是因为手发抖,总是打不着。他咬着嘴唇,重重地按了一下,桔红的小火苗蹿起。大家眼前一亮,发现电视前多了个人,可是还没有看清楚,扑哧一声火苗灭了。林乐峰继续按打火机,吧哒吧哒,火苗再度腾起,大家的眼睛都不约而同地看着电视前的位置,但那里空无一人。
大家松了一口气,眼角余光忽的瞥见六人中间似是多了条陌生的人影,不料这时打火机再度熄灭了,大家的心揪成一团。林乐峰继续按打火机,吧哒吧哒的声音持续不断,不停地有火星溅落,但是再无火苗腾起。“靠。”林乐峰索性将打火机扔在地上,“大家报上各自的方位,不管是人是鬼,咱们都要将它逮住。”这句话不亚于暮鼓晨钟,令胆战心惊的各位恍然大悟,反正情况已糟糕透顶,光是害怕于事无补,不如奋起反抗。
苏克首先报出方位:“我在走廊与客厅相交的转角,在我右面站的人是谁?”
林乐峰沉声说:“那是我。重元你在哪里?”
“我在单人沙发这里,靠着角几。我前方的那条人影是谁?”
“应该是我吧。”陶颜说,“我站在长沙发前,也靠近角几,我的右边沙发上坐着石宁。”
朱沁蓝声音发虚:“我坐在靠窗的长沙发上,感觉有人在我背后,就是有人在我背后,他对着我的脖子吹气……”
说到最后,朱沁蓝几乎要哭了。忽听身后咯咯一声轻笑,石宁说:“她、/他来了,她/他来了。”
已从走廊里往窗前蹑手蹑足地移动的苏克与林乐峰同时一怔,停住脚步。陶颜浑身一震,扭头望着身边沙发,尽管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到,感觉上有人坐在那里。她忍不住伸手轻探,触指潮湿,吓的连忙缩回手,跳到于重元身边。不料于重元正好起身,两人撞到一块儿,跌到沙发上,一阵小小的骚动。陶颜从沙发上爬起,喘着粗气说:“在我旁边坐着……”声音方落,苏克与林乐峰扑了过去,彭彭彭数声,啊啊啊数声,忽然安静下来。
其他人都凝神屏息,感觉到一股弱弱的气流从面前飘过,那股淡淡的咸咸的腥味在退却,如潮水般地退走。蓦然的一阵大风挟着雨声冲进厅里,然后雨声戛然而止,大风四处激荡,渐渐地趋于无形。
“她/他走了,她/他走了……”石宁的声音响起。陶颜连声追问:“峰少,峰少,苏克,你们没事吧?”
苏克哼哼唧唧地说:“我受伤了,你们弄点火吧。”
“伤的重不重?”陶颜关切地问。苏克说:“快弄点火呀,看不清楚。”
“火,火,怎么弄呀?”陶颜着急的团团转,于重元拉了拉她,“来,我们去把电发起来。。”两人一起摸索着往后门走去,后院的风虽小,但刮在身上还是挺冷的,陶颜缩了缩身子。幸好后院小房子里的煤油灯还亮着,于重元往发电机里添水加油,重新发动了机器。然后两人快步跑回别墅,厅里的光景是他们没有想到的,林乐峰坐在地上脸颊青紫,苏克一手按着眼角,鲜血汩汩地从手指缝间流了下来。此外并无外人。
“怎么回事?”
“我抓到她了。”苏克扬了扬手中的一绺长长的湿漉漉的黑头发,“可是太滑了。”
“你的眼怎么回事?”陶颜飞快地从洗手间里拿出药箱,给苏克上药。
“这得问峰少,为什么我抓住了她?峰少非但不帮忙,还要砸我一下?”苏克的话语变得直接尖锐。林乐身瞪着他:“你信口雌黄,明明是你打了我一拳,挡住我的手,才让她跑的。”
“峰少还要狡辩,白亭岛是你老家,有谁比你更熟悉,更好安排事情?”苏克咄咄逼人。林乐峰眉毛一扬:“你无端端失踪两天,又好好出现,我还正奇怪呢?人家把你扔在山洞里干吗?”
“你们两个不要吵了,石宁不见了。”朱沁蓝大叫。
“什么?”林乐峰一骨碌从地上爬了起来,“阿宁……”他一边呼喊着石宁的名字,一边冲到房间里寻找。陶颜与朱沁蓝也一间房一间房地寻找。全部的房间都找遍了,也没有看到石宁。
“阿宁是什么时候不见的?”林乐峰一把攥住朱沁蓝。
“我记得她说了最后一句话是:她/他走了,她/他走了。然后就没有声音了,后来于重元跟陶颜发了电,我当时光顾着看你们两个了,后来才发现她人没有了。”
“这么大的雨,这么大的风,阿宁她能去哪里呀?”陶颜急的要哭,打开大门,四顾漆黑一片,风雨如潮。“阿宁……”呼喊被狂风刮了回来,落在室里荡来荡去。陶颜犹不放弃,高声大呼:“阿宁,你在哪里呀?你快回来。”风灌到喉咙里,飕飕的象刀割一样。陶颜眼泪涟涟,石宁本来就娇弱,如今又神智不清,外面狂风怒雨,她无论去哪里都凶多吉少。“阿宁,你快回来呀。”陶颜的呼喊已变成了呜咽。
“峰少,快想办法救救阿宁。”陶颜哀求地看着林乐峰,林乐峰眉间忧色重重,正想说话。啪的一声,眼前漆黑,全部的灯都灭了。林乐峰迅速地将陶颜从门口拉回来,并将大门关上。
“怎么又没电了?不是刚刚加足了水和油吗?”朱沁蓝奇怪咦了一声,厅里空气再度陷入凝滞状态,人人不敢稍喘大气。
林乐峰将一件冰冷的硬物塞进陶颜手里,靠过她耳边低语:“去找福伯。”陶颜捏着手中硬物,是一把钥匙。她一愣,心想去找福伯干吗还要拿着钥匙。“快去。”林乐峰又凑近她耳边低语,空气里有股腥味越来越浓。陶颜伸手去抓大门门把,却被林乐峰拦住,他将她推进了临近大门的唐绍房间,并将房门轻轻掩上。
隔了厚实的木板门,依然能听到厅里有动静传来。陶颜手握钥匙,脑海里翻腾着各种各样的疑问,峰少为什么让自己去找福伯?为什么不让自己大门出去?究竟是有什么东西在别墅里出没?可是没有时间细想了,她听到厅里的动静越来越奇怪,好象大家都在四处奔跑,然后沉寂一片。门板上传来了尖锐指甲刮过的声音。陶颜心中一惊,忽然明白峰少的意思,他是不想让别人知道她离开了别墅。
她奔到窗前,摸到锁眼,将钥匙插了进去。咯滋一声,固定的金属防盗窗变成了推窗,陶颜爬了出去,又小心地锁好门窗。外面太黑了,她猫着身子往白亭岛居民区方位跑去。回首别墅,根本看不清楚,到处都是黑漆漆的一片。
陶颜一边走一边想:“如果这次我能活着离开白亭岛,从此以后,我再也不到任何岛上。老天,求求你放过我吧,还有石宁,和我所有的朋友。”全身湿透,冰凉入骨,陶颜咬着唇,打着寒颤艰难地走着。路旁的灌木枝桠刮在身上脸上,火辣辣的一片。因为看不到,她只能凭着记忆和直觉走着,走了十来分钟,终于看到有扇窗缝里透出浅黄色的灯光。她大喜若狂,心想可以借个手电筒。她奔了过去,拍着窗户。窗户开了,陶颜顿时呆了,走了半天居然绕到了林家旧房子。
一双白生生的手探了出来,扼住了陶颜的脖子。
第六天
脖子上的手在收紧,陶颜听到自己喉咙发出脆弱的咯咯声,还有舌头不自觉地伸了出来,泪水沁出眼角。对于即将来临的死亡,她并不害怕,只是她做梦也没有想到,自己是死在她的手里。
石宁的脸呈现一种狰狞的苍白,平时柔婉的表情荡然无存,她的眼睛泛着死鱼眼的珠灰色,没有焦点,没有神采,没有力度。她收拢自己的双手,一点一点。就在陶颜快要晕迷的刹那,一条人影出现在石宁的背后,跟着石宁发出一记闷哼,松开了锁在陶颜脖子上的手,缓缓地倒了下去。
陶颜萎顿在泥地里,双腿无力,双手护着喉咙。那人从窗子里探出身来,抓住她的衣领,将她拎进窗子里。好一会儿,她才缓过劲来,眼前的人其实她见过,一张烂茄子一样的脸,身上的衣服撕成条条缕缕,全身皮肉外绽,只有这双眼睛还依稀有着旧时的模样。“唐绍?”那人点了点头,在梳妆台前的沙发上坐下,喘着粗气。
陶颜顿了顿,又问:“你是人还是?”
唐绍痛苦地眨着眼睛:“我就要死了。”
“发生了什么事?你怎么会变成这样子?”
唐绍的眼睛虚虚地落在不知名的地方:“他不相信我,他说是我杀了她,我真的没有杀过人。那天的浪真大,我以为他是来拉我上去的,谁知道他居然用氧气瓶砸我。真的没想到。原来他早就想离开我了,我恨呀,我对他从来没有二心过……”陶颜起初听得云里雾里,到后来终于渐渐地明白过来,又是惊愕又是唏吁。
“我潜水去洞里,我要证明给他看,她不是我杀的,可是他要杀我,他早就想离开我了。石宁说他们要结婚了,这事他都没有告诉过我。石宁还怀孕了,我真是愤怒,我扮成海鬼去吓石宁,除了我他不可以再爱其他人……”唐绍的声音慢慢地变得尖锐,掺杂着不甘心、愤怒、怨恨……
“死在他手里也好,一辈子他都休想忘记我,哈哈哈……”笑声戛然而止。陶颜一惊,连呼:“唐绍,唐绍……”唐绍头微微后仰,眼睛未闭,光芒却已黯淡。陶颜小心翼翼地伸手推他,他头一歪,身子半垂下来。陶颜慌忙伸手将他扶正,怔了一会儿,满心不是滋味。
一低头,才发现蜷在地上的石宁不知所踪了。陶颜骇然四顾,背后的窗子是关紧的。那么石宁是从房门离开的。陶颜举着蜡烛小心翼翼地往门口走去,边走边低声呼喊:“阿宁,阿宁……”
刚到门口,打横里忽然闪出一人,吓得陶颜连连后退,不小心前脚踩到后脚,顿时站立不稳跌倒在地。蜡烛也掉在地上了,陶颜伸手去抓。一只穿着雨鞋的脚踩在她手上,烛蕊跳了几下暗了下来。陶颜抬头,到了雨帽下阴沉的脸,一呆:“峰少。”
林乐峰弯腰拾起蜡烛,走到唐绍尸体旁边,细细地打量了几眼,喟然长叹:“如果不是你这么逼我,我又怎么会杀你呢?你杀了沈菡,又吓石宁,你逼我实在太甚了。”一幕幕旧事在眼前闪过:他与唐绍在潜水俱乐部一见如故;两人在海底比蹼双游;那次他的脚抽筋唐绍用同伴索拉他回海面;订做含有各自名字缩写的F。S白船……
两天前,他潜到峭壁,墨绿色的海水翻滚如潮,唐绍被因在洞穴里,他扔给他的不是同伴索而是氧气筒,鲜血在海水里扩散,他不敢看他惊愕的眼睛。拉动捆在身上的绳子,得到指令的福伯将他拉回了海面,而唐绍一点点往海底沉去。林乐峰以为他必死无疑,想不到唐绍居然能游回来。
林乐峰抹去眼角的泪,转眸看着坐在地上的陶颜。“陶颜,我让你去找福伯,是想让你远离是非,你干吗跑到这里来?说心里话,我不想杀你,可是你活着,又是我的心病。陶颜你让我怎么办?”
陶颜瑟缩着身子,眼泪吧哒:“峰少,我不想死,求你别杀我呀。”
“我也不想杀你,可是……”林乐峰看着跳动的烛火发呆。一声清亮的晨啼响起,天将要明了,林乐峰幡然一惊,看着靠着墙角满脸哀求的陶颜。他一咬牙关,愧疚地说:“陶颜,对不起。”他拖着沉重的步伐走向陶颜,陶颜沿着墙根往旁边移动,哀求:“峰少,不要杀我,峰少,不要杀我。”
林乐峰站在她面前,犹豫再三终究下不了手。忽然他侧耳聆听:“什么声音?”陶颜早吓得神魂不守,哪里听的到其他声音。
“不好,是风暴潮,可能还有海水墙。”
“快,我们上屋顶。”他拉起陶颜。陶颜有些发懵,被他一把攥到屋外。林乐峰蹲下,指着自己的肩膀对陶颜说:“快,跳我肩膀上去。”陶颜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,依言跳上他肩膀在。林乐峰站直将陶颜送上屋顶,跟着他又跑回房间里,抱出被他打晕的石宁递给陶颜,陶颜将石宁拉上屋顶。这时,她听到惊天动地的声音由远及近,站直身子远眺,灰蒙蒙的天空下,东南面一道白线由远处滚了过来,有如千军万马奔腾不息。陶颜几时见过如此彪悍的自然景观,惊得目瞪口呆。
林乐峰站在屋下着急地大叫:“快拉我一把。”陶颜弯下身子,将林乐峰拉上屋顶。再站直时那道白线又近了,水声哗然,震耳欲聩。所到之处,白茫茫的一边。
林乐峰脸色死白,喃喃地说:“完了,完了。”陶颜被眼前异象所惊,浑然忘了刚才自己性命在生死边缘徘徊。“什么完了?”
“白亭岛完了。”
那道白线滚近,陶颜终于看清楚它本来面目。一堵两米多高的海水墙,借助着强大的风势推了过来,浪花在最上端跳动翻腾。海水墙狠狠地撞在林家老房子上,水花四溅,站在屋顶的陶颜浑身一震,站立不稳几乎跌倒。
风势凌厉,挟着雨气象一团团的雪花,从树梢屋顶打着卷儿滚过。海水墙继续往前推进,发出哗啦哗啦的巨响。林乐峰嘴巴蠕动,可是陶颜一个字也听不到,她惊得下巴都要掉了。巨浪从远处不停地滚过来,水位还在继续增高,翻滚的海水象是巨大的搅拌器,白亭岛本地的居民尸体在海水里载浮载沉。
旁边的林乐峰眼晴都红了,嘴角不停地颤抖,拳头握的紧紧。这是他的家乡白亭岛,这是他热爱的白亭岛,是他期许建成潜水者天堂的白亭岛,他不得不亲眼看着它受尽风暴海啸的蹂躏。
脚下的石屋不停晃动,这房子太旧了,又久未修缮,承受不住海水持续地撞击。林乐峰凑近陶颜耳边说:“房子快要倒了,我们得到那棵树上去。”他指着旁边的一棵大树,可是那树离着这里有些距离,不过有一条支干高高地横在他们头顶。
林乐峰脱下身上的雨衣,凑近陶颜耳边说:“你站到我肩膀上,先爬过去。你拉不动我,得把雨衣挂在树干上,我拉住雨衣自己就能过去。”陶颜依他所言站到肩膀,低头一看,四周全是土黄色的翻腾的海水,一不小心掉进去就会万劫不复。她爬上树,林乐峰又将石宁递给她,她咬着牙费尽全身力气将石宁弄到树上。石宁一直没醒来,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?陶颜将雨衣挂在树干上,林乐峰拉住雨衣试了试树干承受力,然后脱掉雨鞋,深吸一口气,正准备跳过去。忽听轰然一声巨响,脚下一空,老房子倒塌了。
林乐峰还没有准备好,措手不及之下吊在半空荡来荡去。浪花涌过来,舔着他的脚心。他深深吸一口气,正准备双腿上扬勾住树干。这时,下面的海水汩汩冒泡浮上一个躯体,伸手抓住林乐峰的脚踝。林乐峰大惊失色,低头一看是唐绍,他的眼睛睁着,直楞楞地瞪着林乐峰,依然没有神采,但是执著地抓着林乐峰的脚。百种滋味浮上林乐峰的心头,令他一时间不知道如何是好。在他的前半生里,曾经在海底遇到了无数的凶险,他都能冷静沉著应对,摆脱险境。他喜欢挑战,喜欢向大自然证明自己,然而这一次他确实失去了应对。
陶颜着急地大叫大嚷:“峰少,快上来,快上来。”她趴在树干上,伸手去拉雨衣。林乐峰仰头,脸上掠过一个模糊的笑容,然后松开了手,直挺挺地掉进了水里。海水汹涌,将两人卷的无影无踪。
陶颜嚎啕大哭:“峰少,峰少……”
这时,风忽然停了,雨也停了,翻滚的海水安静地撤退。陶颜仰头看天,蔚蓝的天空飘浮着几缕白云。台风登陆了,就在白亭岛,陶颜知道现在处在风眼范围内,所以才会这般安静。
“陶颜你在哭什么?”石宁悠悠醒来,“我怎么在树上?”这会儿,她居然恢复了神智。
“阿宁,峰少他被海水卷走了。”
“你说什么?”石宁一把抓住陶颜的手,树干剧烈地晃动了一下。“阿峰他怎么了?”未待陶颜回答,她看到了树下连绵不断的海水,顿时明白了。她缓缓地松开了陶颜的手,仰头看着蓝天白云,嘴角浮起了一丝古怪的笑。陶颜还在抽噎,石宁伸出手来抹去陶颜脸上的泪,柔声说:“别哭了,他那么喜欢大海,早晚是要死在海里的。”
没有强风的支持,海水持续地下落,缓缓退回了海里。石宁轻轻地拍着陶颜的脸,说:“再见,陶颜。”她纵身跳下树干,陶颜慌忙伸手一捞,攥住了她的衣角。“阿宁,你要干什么?”
石宁微笑:“从我遇到他的第一天,我就发过誓要追随他一生,即使知道他的不堪,知道唐绍的存在,我也从未放弃,现在更没有理由放弃了。颜丫头,你松手吧。”
“不要,不要,我不要。”
“成全我吧,陶颜,再见了。”石宁伸手拨开陶颜的手,身子坠落水里,溅起浪花一片,倾刻淹没了。陶颜犹然不甘心地伸着一只手:“石宁……”
天暗了下来,墨云重新在天空里聚拢,风声呼呼,不过由东南风转成了西北风,现在台风的另一面来了。东南面的海水还未完去退去,西北面的海水涌了进来,一样的声势汹涌,一样的所向披靡。树下的水位又在持续地涨高。陶颜趴在树干上哭的死去活来。
一直到天黑,风才变小,海水缓缓地退回大海。林家别墅里一片狼藉,窗户的玻璃全碎了,窗帘湿嗒嗒地滴着水,所有的小件物品都浮走了,而大件家具也移了位,被海水泡的变了色。
朱沁蓝、于重元、苏克三人摘下面镜和呼吸调节器,一屁股坐在湿漉漉的沙发上,风暴潮来临时,他们穿上了全套潜水设备,各攀着金属防盗窗才没有被海水冲走。在最危险的一刻,他们选择了相信林乐峰的话,别墅十分安全,不会倒塌。事实也证明如此。别墅地基也是垒高加固过的,到了傍晚,房间里的海水已全部退去了,而外面还有几十厘米的水。
“我们出去看看吧,说不定还有人活着。”于重元对苏克与朱沁蓝说。两人尽管早已筋疲力尽,还是点头说好。三人携带一把潜水灯,淌水走向白亭岛本地人住宅区。那里已夷为平地,有些侥幸活着的人,正坐在故园上嚎啕大哭,为不幸死去的亲人和自己的家园。
这一场风暴潮夺走了白亭岛大部分人的性命,活下来的只有二十来人,于重元将他们全部带回了别墅。在回别墅途中,三人发现了树干上的陶颜,她已晕过去了,额头滚烫,双颊烧红。三人将她带回了别墅,赶紧喂服药物,收拾出干净的地方让她睡下。晕晕沉沉里,她还在不停地咕哝:“峰少,阿宁,不要……”
“阿峰他怎么了?”福伯一下子老了很多,脸上的皱纹深深象刀刻般。“阿峰他怎么了?”于重元轻轻地拍着他的肩:“福伯别着急,现在还不知道呢。”
福伯老泪横流,头撞防盗窗:“天哪,我怎么向他爸交待呀?天哪……”阿田哭着阻止他:“福伯,你不要这样子呀。”这一老一少的哭声又引发新一轮的哭泣,白亭岛居民们想起自己枉死的亲人,哭得惊天动地。
一直到深夜,大家疲倦了,悲恸才稍减。别墅里挤挤攘攘的全是人,房间里住不下了,于重元、朱沁蓝、苏克和福伯、阿田都坐在客厅里,大家累极了,或躺或靠一一睡了过去。半夜里苏克忽然听到奇怪的沙沙声,只见窗前站了条人影,头发长长,她正慢滋滋地梳理着自己的头发。苏克骇然,忍不住推了身边的朱沁蓝与于重元,两人醒来,倒吸了一口气,不敢稍动。
福伯也醒了,长叹一口气:“这孩子小时候溺水时,说碰到了海鬼,从此就落下这个病根,总把自己当成海鬼。”福伯站起身来,走过去小声地说:“阿田,来坐下来慢慢梳。”他把阿田扶到沙发上,阿田很温顺,脸与手涂的雪白,眉眼含笑。
第七天
到了第二天中午,风雨终于全部停消,台风完完全全地离开了白亭岛。本地居民们一早就起来,冒着寒冷而来。
于重元三人感动于渔民们那种强大的生命力。或许是见怪了大海的无情与无常,他们不抱怨不懈怠,积极地乐观地重建着家园。
在他们面前,不知道为何,大家心里都有些惴惴不安。
“福伯说,还有些船完好。现在大篷岛还在台风范围内,等晚上,他送我们去大篷岛。”
于重元立在窗前看着外面的明媚阳光,碧空如洗,如一块巨大的翡翠熠熠生辉
终于要离开这个白亭岛了,大家都有些感叹,一时间无语可说,各回各的房间收拾行礼。其实都没有什么可收拾,可是忙碌些也许能打发心头的不安吧。尽管现在岛上处处阳光灿烂,可别墅里却迷漫着一种阴霾,沉沉甸甸地压在大家心头。
沁蓝把行李放在厅里的桌几上,坐在沙发上托腮望着窗外,脸色凝重。于重元走到她面前,递了样东西给她:“这是你的,应该带回去。”
朱沁蓝疑惑地接过,一看上面的三个凄白大字“第七夜”,顿时浑身一僵,低喝:“于重元,你什么意思?”
“不要动气,从见到你的第一眼,我就认出你是谁了,尽管我们有六年没见。”于重元不紧不慢地说:“你长大了,名字改了,轮廊也变了,可是我认得你。
”记得第一次见到时,她还只有16岁,脸圆圆的,满脸稚气,跟如今坚毅精明的模样全然不象。
朱沁蓝沉吟着,揣摩着于重元的心思。于重元慢条斯理地说:“你也不必担心我会对你有恶意,如果有,在第一眼认出你时,我就会告诉峰少了。”
朱沁蓝心思百转,脸上神色变幻不定。“怎么可能?你只见过我一次,而且我的相貌跟以前差别很大。”她是如何也猜不到于重元一直在暗处留意着她。
于重元微笑:“有关她的事情我总是记得特别清楚。”时间悠悠,弹指七年了,第一次见到沈菡时的情景如在昨日。
那是在大学的新生联谊会上,她是如此的光芒四射,令他不由自主地坠入了情网。明明是他先认识沈菡的,当时他都能感觉出沈菡对他颇有好感。
可林乐峰出现后,一切都不同,她的眼光不再看其他的男人。而他,只能在暗底里用妒忌的眼神追随着他们的欢笑。
这段往事令于重元的微笑渐渐地变成了苦笑。
“原来还有人一直记着姐姐。”朱沁蓝十分感动。
“是啊,我一直记得她,一直记得她。”沈菡是他心头的一根刺,永远拔不出来。“伯父伯母他们还好吗?”
“姐姐失踪后,叔叔中风了,阿姨每天以泪洗脸,很快也就病倒了。”朱沁蓝说到这里,眼泪涟涟,肩膀耸动。苏克走过来,温柔地按着她肩膀。
于重元装出一副悲伤的样子,其实这些事情他早就知道了。
“阿姨死时,把所有的财产都留给了我,只求我一事,一定要查出姐姐失踪的真实原因,死要见尸,活要见人。你知道我父母早死了,是他们收养我,
当我象女儿一样看待。他们对我恩情这一生都无法报答……我开始调查,当我知道林乐峰与唐绍有暧昧关系时,我就怀疑他们了,可是又苦无证据。
所以我学会潜水,学会催眠,学会各种各样的技能,研究白亭岛的方方面面,还结交了石宁,终于接近了他们。”
“其实来岛上之前,我也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,可是一定要来。第一天晚上,当我看到有人在林家老房子里梳头发时,一个绝妙的主意在我脑海里形成了。
我催眠了陶颜。”朱沁蓝往陶颜房间方向瞥了一眼,目光里透着歉意。“说起来真是对不起她,让她受了这么多的惊吓,不过我一直让苏克跟着她,
也就是怕她出什么意外。”
“那时候我想着要吓嘑他们,让他们以为姐姐回来报仇了。可是没想到第二天陶颜就在洞穴发现了头发,晚上我潜入海底查看,尸体的手腕上还挂着林乐峰送姐姐的手链。姐姐果然是他们杀害的!”朱沁蓝不由自主地提高了声音,胸脯一起一伏,十分激动。
苏克轻轻地拍她肩膀,劝解她:“好了,别再难过了,现在他们都死了,你也算是帮姐姐报了仇,对不起阿姨叔叔了。”
朱沁蓝点点头,抹去眼角的眼泪,扭头看着窗外的天空,喃喃地说:“希望叔叔,阿姨还有姐姐在天堂里都能快乐。”
苏克目含深意地看着于重元,说:“原来你早就看出我们的小动作,可是为什么你不告诉峰少呢?你们不是好朋友吗?”
对于他的疑问,于重元就有应答,不紧不慢地说:“一直以来我也怀疑是他们两人杀掉了沈菡,可是找不着证据呀,也想不出什么办法。
难得你们两个出现,我当然乐见其成,那天你从老房子里爬回别墅,我可是看到了的,没告诉峰少而已。还有你扔在坟场的假胳膊,我也看到了,也没有告诉峰少。”
苏克略有所思,点点头说:“多谢你的帮忙了。”于重元说:“不必客气,我也一直希望能替她报仇。”他说的如此合情合理,苏克与朱沁蓝相视一眼,也挑不出啥缺漏了。
“不过……”于重元皱起眉头,“前天晚上你们两个玩什么把戏呀?”
“前天晚上的事情根本不是我们弄的,我们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。”提起前天晚上,朱沁蓝与苏克也是一脸迷惑。
朱沁蓝说:“不过当时真的很害怕,不由自主的心跳就加快,总感觉有个潮湿的影子粘在自己的身上。会不会是阿田呢?”
“不可能是她吧。”苏克轻咳一声,说:“其实不只是前天晚上,那天我在林家老房子也摸到了潮湿的长头发。当时我机灵,立刻跳窗走了,都不敢回头。
”朱沁蓝啊了一声,“那不是你编出来的吗?”苏克摇头:“不是,是事实,还有那本书。”那本神秘出现,又神秘失踪的书。
不知道为何,三个人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,房间里一下子变得阴森,尽管外面阳光热热闹闹的铺天盖地,却好象照不进屋内。
朱沁蓝甩甩头,说:“算了,不说这些了,我们现在去海底最后拜奠姐姐吧,而且我还要将姐姐的头颅送回去呢。我不想姐姐死无全尸,姐姐喜欢大海,就让她长眠海底吧。”朱沁蓝说完,起身去林乐峰的房间里拿头颅。
于重元张了张口,本想说那不是沈菡的头颅,想了想终究没说。去年他跟林乐峰来白亭岛度假时,在洞穴里发现这具尸体,当时脑海里就闪过一个想法。今年来之前,他特意去打了一条链子,林乐峰送沈菡的链子,沈菡平时总戴着,他早记熟了款式。
潜水那天他最先下的水,溜到洞里将链子戴在了尸体的手腕上。没想到隔了一会儿,陶颜不慎被海流卷进洞穴,不费吹灰之力诱发了林乐峰与唐绍的矛盾,也令朱沁蓝与苏克下定决心行动。他什么也没有做,事情却一步一步地走上了他预期的发展。
朱沁蓝去林乐峰房间里转了一圈出来,问:“于重元,你有没有的看到姐姐的头颅呀?”
于重元一愣:“就在峰少房间里呀,有防盗网护着,水也冲不走的。”
“你没看到呀?好奇怪。你帮我一起去找找呀。”朱沁蓝拉起苏克又折回林乐峰房间,一会儿懈气地出来,说:“算了,时间来不及了。
重元,你也跟我们一起去吧,去看看姐姐吧。”于重元心里不太愿意,可是刚才自己才表现出一副情深款款的样子,马上变了态度,会让人起疑心的。
他只得点点头。
穿过空空荡荡的居民区,三个人来到码头,大部分渔船都被击破了,海面上漂浮着大小不一的木板。此外,并没有台风肆虐的其他痕迹。
太阳已偏西了,空气清亮透明,船行在海面象是行在画里,海水湛蓝如练,云影斜飞。暖洋洋的夏日气息几乎要将三人融化,这里真是人间的天堂。
,三人回想昨日的狂风暴雨,还有席卷全岛的风暴潮,恍然一梦。
于重元野心勃勃地微笑着,林乐峰死了,但是白亭岛一定会成为中国的诗巴丹岛,因为这也是于重元的梦想,现在前进的路上已无障碍。
船停在峭壁的上方,三个人戴上面镜和呼吸器,先后跳进水里,一点点地沉了下去。穿过了有阳光的灿灿生华的海域,沉入阴凉深蓝的海域里,不停地下沉。潜水灯将四周照的雪亮,数以万计的金梭鱼旋转从面前掠过,峭壁上起伏的海草一蓬一缩,蟃鱼扭着S型滑过,某个海穴里有只小海鬼探头探脑。
他们找着了那个洞穴,那丛头发还在,静静地散开象茂盛的海草。三人都有些吃惊,心想怎么挖出头颅,头发还没有被海流卷走呢?
洞穴里的小鱼小虾受了惊扰,躲进头发里,及等他们靠近,又一窝蜂地散开,惊慌避走。
朱沁蓝跪在细沙上,低眉敛目双手合什,心里默祷。一分钟后,她眼开眼睛,心中一动,挖开头发下的沙粒,片刻露出白森森的头骨。
她顿时呆了,用手推推苏克与于重元。两人面镜后的眼睛也瞪大了。那头颅明明在林家别墅里的,什么时候回到了这里?是谁将它埋回了这里?
于重元打了个颤战,冲苏克与朱沁蓝比比手势,试意离开这里。苏克与朱沁蓝点点头,三人踢动脚蹼,往洞穴口游去。
细沙上随水浮摆的那丛头发忽然膨胀,象灵动的蛇在海水里扭动着,缠住了三人的脚踝。走在最前面的于重元惊呼一声,手中的潜水灯脱手而去,甩出洞穴外坠向深海,一圈光晕慢慢地下沉,然后熄灭。黑暗,只有黑暗,无边无际,无声无息。
林家别墅里,沉睡中的陶颜悚然睁开眼,四周一片漆黑,有一股潮湿的咸咸的腥味,从四面八方如潮水般涌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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