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没有眼睛。 不,准确的说,我是一个瞎子。
我曾日复一日的做着一个冗长的梦,梦中的自己置身于墨水一般浓稠的黑暗中,仿佛是在辽阔的雪原,北风裹挟着冰片灌入我的衣襟,冰凉我的身体,让我感到瑟瑟发抖,抑或又仿佛是在遥远的戈壁,尖锐的沙粒在我的脸上留下苍凉的痕迹。 无论睁眼还是闭眼,无论睡着还是醒着,我的世界永远是黑暗的,寂静的,阴森的,可怖的。黑夜吞噬了光和热,像一张诡谲的大网,藤蔓般准确的攫住了我的咽喉。
我难过痛苦的说不出话。
我不止一次的向妈妈抱怨,妈妈很长时间没有说出话。记忆中妈妈的手粗糙而又微凉,她说:海伦,你错了,其实你有着世界上最漂亮的眼睛。你的眼角微微上挑,像扑翅欲飞的蝶;你的睫毛密密的在脸上投下阴影,显得静谧又柔顺;你喜欢把眼睛长久的投在一处,那么执着,倔强,我觉得,你一定能找到睁开眼睛,告别黑暗的方法。 我缩在角落里,握紧双手,默默地咀嚼着妈妈留在我手心里的那些笔画。我的生命是那样的干枯又无力,我又怎么可以想方设法改变自己的命运呢?我的心中充满了疑惑。可是之后,我相信了。因为我的生命中多了一双温暖细腻的手,那是沙利文老师。她牵着我的手,走出角落,走出屋子,走到温暖美好的大自然中去。我们在田野中奔跑,在池塘边戏水,在果树旁品尝丰收的喜悦。我头一回感到自己真正的触摸到了阳光,它有着温暖美好的触感,让人的整个心都舒畅明朗起来。老师温柔的在我手中留下笔画,她告诉我:你想做什么就去做什么,相信自己能做到,别怕,要勇敢无畏的成长。
我奋力的爬上树杈,却因为老师的暂时缺席不得以在树上待了一个下午。经历了狂风暴雨的我瑟瑟发抖,树梢上的翻滚颠簸令我心有余悸。老师来了,她温柔地抱住我,告诉我:大自然不是永远不变的,命运也是一样,我们要学会坚强和机变。
我和老师学习单词water,老师言传身教,亲自把我带到水井旁让我触碰这凉凉的,可以随意改变形状的液体。老师告诉我,知识是最重要的,但它不仅仅是文字的重复。老师说:因为你看不到也听不到,所以才能竭尽全力用心去探索这个世界,去感知这个世界。
噩梦造访我的次数越来越少了,虽然我的世界还是一片黑暗。那种黑夜的恐惧无助正在消退,取而代之的是能够把自己的命运握在手里的充实感。 一个阳光灿烂的午后,老师递给我一样东西,当我的指尖触碰到凸起的文字,那一瞬,我的心仿佛颤抖起来,我可以读书了,我不再像是总处于混沌之中的原始人了,我甚至可以写书,可以帮助像我一样的可怜的人。
原来这是我生命的意义!能够改变我命运的东西!那一瞬,我感觉到炽热的阳光在我的眼皮上跳动,无限的光明在我的指间流淌。我仿佛看见,有什么东西在缓缓的睁开,它有着浓密柔软的睫毛,安静交叠的眼睑。
它的瞳仁黑白分明,闪着执着倔强的光,它的眼角微微上挑,像扑翅欲飞的蝶。 那是我的眼睛,我的光明。 那只蝶就那样涉过万水千山,蹁跹着赴我而来。它缀满阳光的翅膀扇走黑夜,随即白鸽绽放,万物生辉。
别了,黑夜。我在阳光下像新芽一样舒展着身体,仿佛刚刚经历一次初生。